孝宗想起亡妻,也不由得面露怀念:“是啊,这孩子性子不似皇后沉稳,不过才智倒是像足了皇后。”
庄妃笑着嗔道:“太子还年小,性子未定,慢慢养着也就转过来了。”她说着忽又叹息一声:“太子身边的人手虽都得用,太傅讲师也是好的,只是到底隔着一层,有些教导的话不好说,衣食住行也难免有个疏漏。”
孝宗取了粒枇杷果慢慢吃了,眼底暗含讥诮,不过却并不言语。
庄妃犹自不觉,继续趁热打铁道:“依臣妾看,别人伺候的再好,也不如有个娘亲在身边嘘寒问暖,而且还能在旁时时提点着,好让太子也收收性子。”
孝宗淡淡的看她一眼:“那爱妃觉得,把佑儿过继给谁合适呢?”
庄妃心里一喜,强压住欢欣神色,垂首道:“当初臣妾一见太子便很喜欢,恨不得把她放在心坎儿里揉碎了疼,真真是前世的母女缘分,若您不嫌弃臣妾愚钝,不如就把太子过给臣妾抚养,臣妾定然竭尽心力。”
孝宗掩嘴低低地咳了声,冷眼看她:“她是嫡女,你是妃妾,岂有把嫡出交到妾室手里抚养的道理?”
孝宗声音不大,庄妃却脸色一僵,忽做了哀婉表情:“臣妾虽身份微贱,但对太子的心意可是一点不掺假的啊。”
孝宗讥诮地看她一眼:“为着你这份心意,朕是不是就该把佑儿交到你手里抚养,为了不让佑儿身份被人诟病,朕是不是也该给你个皇后的位子?”他看着庄妃煞白的脸,一把扫掉桌上的果盘杯盏,抬高了声道:“庄妃,你可知罪?”
☆、第7章
这一下满场都惊了,姜佑停了手里的笔看来,庄妃吓得双膝一软,颤着身子跪倒了地上。
孝宗冷冷地看她一眼:“上次叛王兵.变,你却唆使太子离了东宫,将国储置于危难之地,简直其心可诛!”
其实上回姜佑是为了躲她,自己跑到长庚桥那边去的,不过如今皇上金口玉言发话了,又有谁敢反驳?
庄妃颤着身子俯在地上,低低叫道:“皇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啊。”
孝宗侧头看了眼欲出来为庄妃求情的她娘家人,一个眼风硬是把她们压了回去,对着她冷冷道:“你内帏不修,又多次觊觎皇后之位,还欲对太子不轨,数罪并罚,本该赐你一条缎子了了此生的,不过朕念在你伴驾多年,只褫了你的封号和位分,你便在你的延禧宫里精心死过吧。”
庄妃的娘家兄长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跪倒在地就要求情,孝宗却淡淡看他一眼:“女子有过,大半是娘家骄纵,教养无方,陈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庄妃娘家兄长身子一颤,忙跪地磕了几个头,默默地退了回去。
孝宗眼底带出些疲态,不过很快强打起精神:“朕有些乏了,都退了吧。”他抬手对姜佑招了招:“佑儿过来。”
姜佑跑过去搀住他,这时候众人都没了赴宴的心思,也都行礼各自退了,她扶住孝宗低声道:“父皇,您今天...”
孝宗微微有些气喘,先带着她退了出去,等到了无人的夹道里,才重重地咳了几声,对着姜佑道:“佑儿可是觉得父皇做的有些过了?”
姜佑一手托着他的胳膊,觉出他身子轻颤,忙道:“您做什么自有您的道理。”
孝宗看着她,眼神慈和:“庄妃这些日子不安分,也是她娘家近来得势的缘故,我今日借着大宴发作,一是为了肃清后宫,二也是为了敲打她娘家,佑儿记住,为政之道在于平衡,绝不可让哪一方的势力过大,否则为帝者的位置就堪忧了。”
姜佑莫名地想到了东厂,然后抬起眼点了点头。
孝宗神色有些苦涩,他觉得心气一闷,一口气险险提不上来,在原地顿了半晌才勉强道:“朕...只怕没多少时候为你未来登基铺平道路了,这时候也只能动用这种雷霆手段。”
姜佑用心记下,抬头想问,就见孝宗面色惨白,忽然阖上了双眼,直直地向后倒去。
......
亥时的时候,天上飘了些雪珠子,轻轻地扑打在窗格子上,远远地晕开羊角宫灯的光晕,烟缕一般的迷蒙着。薛元冒着风雪,直到半夜才忙碌完,身后有小太监帮忙撑着伞,一推开屋子,地龙的热气扑面而来,将大氅上的雪沫蒸腾成淡淡的水雾。
小太监成北给他倒了杯茶,又自觉地在他肩头敲打起来,小心觑着他神色:“督主,万岁爷圣躬是不是违和啊?”
薛元淡淡瞥了他一眼,吓得他闭了嘴,却见他沉吟了会儿:“我问过太医,也就这几天了。”
成北唏嘘道:“那皇上若是崩了,是不是殿下就该即位了?”他说着又高兴起来:“殿下年幼,且得依仗您的帮扶呢。”
薛元讥诮地一扬唇,正要说话,就听檐外有人来报:“督主,门口有客来访。”
成北诧异道:“这大半夜的,谁啊?”
薛元眉眼凝了凝:“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让人进来吧。”
他提壶给自己倒水,等了片刻功夫,就见个裹着大氅,戴着斗笠的身影走了进来,等那人摘下斗笠一瞧,果然是宁王。
宁王还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对着薛元微笑点头:“厂公。”
薛元掸了掸曳撒:“王爷坐吧。”他抬眼看着宁王:“王爷深夜到访,是有何要事儿呢?”
宁王蹙了眉,一副担忧的情态:“我听说今日宴会之后,皇兄忽然晕了过去,到现在也没有醒,宫里的事儿都是厂公料理的,我这才特地赶来问问。”
薛元托着茶盏,微微笑道:“王爷说笑了,您跟皇上是亲兄弟,若是关心皇上病症,直接进宫去问便是了,大晚上的来寻咱家算是怎么个意思?”
宁王神色一凝,竟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抬手挥退了跟来的底下人,等到室内只剩下两人,他才缓缓开口道:“皇兄前几年沉溺于炼丹修道,身子早就不大行了,要不然也不会只有太子一个孩子,可笑...一个小毛孩子,还是女娃娃,立了她为太子,她能懂什么?不过空占了个嫡出的名头罢了。”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仍是恭谦惯了的模样,却透出深切地不甘和嫉恨来,不过这神色也是一眨眼的功夫,他面色就恢复如常:“如今皇上病重,太子又年幼,我这个做叔叔的,总得在家国大事上帮衬着些,姜家这份基业,可不能就此断了。”
薛元静静地看他,眼前这人做了这么多年的戏,连生性多疑的孝宗都给他瞒了过去,如今孝宗病危,他终于忍不住,也不必忍了。
他不急不慢地用碗盖拨了拨浮茶:“王爷的意思...咱家有些不太明白,皇上就太子这么一位嫡女,姜家的基业自然要交到她手上的,您...打算怎么帮?”
宁王吸了口气:“太子身子虽然康健,但到底年幼,一个不慎,夭折了也是有的,到时候天下无主,本王少不得多操劳些,您说是吗?”
薛元唔了声:“王爷好大的志向,不过您跟我说这个作甚?咱家是个阉人,又是按着上头主子吩咐办事儿的,您这般说法,可真是让咱家惶恐了。”
宁王看着他:“厂公,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东厂锦衣有多大的势力你我都知道,如今这两个衙门已经在大齐朝扎了根。皇兄他对你忌惮已久,不过碍着你的权势才不敢动你,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想来你对皇兄也没那份忠心。”
薛元笑而不答,宁王继续道:“至于太子...那更是不值一提。”他看着薛元仍是一脸莫测,心里一顿,忽然换了个口风道:“孤不求厂公帮孤什么,只要厂公安安生生地做好分内事儿,日后...孤定然不会亏待了厂公的。”
薛元侧眼看他,不带半分烟火气:“王爷是让咱家装聋作哑吗?”
宁王一手搭在红木桌子上:“厂公是聪明人,该怎么做心里自然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