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怀惊恐地看着阿殷。
挖挖挖挖坟?
他刚刚还说她孝顺,转眼间她就要挖坟?这……可是大不敬啊!谢少怀出言阻止,然而被一拥而上的随从挤了出去,路上石块多,谢少怀踉跄了下,险些摔倒在地。
他皱着眉。
可惜没人搭理他的情绪。
谢少怀看着远处面无表情的阿殷,顿觉她变得陌生了。可是看着一群人对她马首是瞻,谢少怀又觉得这样的阿殷格外有魅力。
大抵是太久未见,觉得她什么都是好的。
要是她嫁给了他,那么这一群威风堂堂的随从也是他的了。
随从们在动土,阿殷担心溅到姜璇,便让她走远一些。没想到她走没几步,便见到谢少怀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笑吟吟地说:“谢郎君,现在还是白天吧?”
谢少怀回神,道:“当然。”
笑容顿敛,姜璇说:“那少做白日梦,我姐姐不是你配得起的。”她冷冰冰地道出此话,心中极其痛快。此话,在六年前她便想说了!
谢少怀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被一个小丫头嘲讽,面色铁青,可偏偏她是阿殷的妹妹,又多说不得,只能暗自想着以后再教训她。
就在此时,前头的随从散开,其中一人对阿殷道:“禀大姑娘,可要开棺?”
谢少怀登时没了教训姜璇的心思,喊道:“万万不可!没有后辈开棺的理由!会遭……”天谴二字还未道出,谢少怀便闷哼一声。
一直跟着姜璇身边的仆役在姜璇的授意之下狠狠地踩了谢少怀一脚。
谢少怀瞪大眼,正要怒斥。
姜璇道:“这是我们的家事。”
谢少怀毫无反驳的理由。
姜璇上前,问阿殷:“姐姐,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殷面色沉重,道:“祖父的棺椁被碰过了。”
姜璇大惊,问:“盗墓贼?”说着,又摇头,道:“我们这等小民身死魂灭,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下葬也就是立个坟冢,哪里有什么贵重财物?最多也是一点黄泉底下的买路钱而已。哪家的盗墓贼这么缺德!”
那边的随从还在等阿殷的指示。
阿殷略一点头。
“开。”
随从毫不犹豫地便撬开了棺椁,阿殷微微上前,挡住了姜璇的半个身子,一股沉闷的味道迎面扑来。姜璇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嘴,连几个随从都皱了眉头,唯独阿殷面色沉静,又迈开几步。
一随从道:“大姑娘,这里土质疏松,当心脚下。”
棺椁彻底被推开。
映入阿殷眼帘的,除去几条叫不出名字的长虫之外,再也无他物。祖父离世前再三嘱咐不需要任何陪葬品,清清白白地来,清清白白地去,连他钟爱的雕核器具也不带,后来是父亲和叔伯觉得寒碜,合着出了黄泉底下的买路钱二十文钱。
如今祖父离世不过几年,即便尸身腐化,白骨断然也不会消失。
随从们一见,也知道是被人动手脚了,各自诧然。
……多大的仇,连入土为安也不让。
“姐姐……”
阿殷道:“放回去。”
随从们应声,立即封棺填土,小半个时辰,方才还是乱七八糟的坟冢整顿完毕,连坟头草也拔得一干二净。阿殷对阿璇道:“你和他们先出去,我留在这里和祖父说说话。”
姜璇点点头。
其他随从施了一礼,无声地与姜璇离去。谢少怀不甘心地看了看阿殷,最后还是跟着姜璇的仆役离开了。众人也不敢离得太远,只是过了一个山坡,能遥遥地看到阿殷。
周围安静下来后,阿殷缓缓地蹲下。
纤细的五指轻抚冰凉的墓碑。
“祖父,孙女回来了。”
手指微微颤动。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过去一年的事情,她说的很慢,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到后头嗓子都哑了。她沙哑地道:“祖父,我有好多疑问,你入梦来告诉我好不好?祖父当年为什么不愿向外人展露自己的技艺?又为何不让我与阿璇在外雕核?又为何……上官家的核学会研究祖父的核雕?”
核学研究山水核雕,研究得格外仔细。
核学的风向实则就是皇帝的喜好。
江阳说,连着三朝皇帝,都喜爱山水核雕,上官家的核学也研究了一百多年的山水核雕。有一日,阿殷无意间见到江阳复刻了皇帝至爱的核雕,心中诧然之极。
那样的手法,那样的纹路,分明就是祖父的核雕。
祖父雕刻山水核雕有个癖好,会在核雕中加上一点凸起,乍看之下会有些突兀,可实际上却浑然天成。她来上官家那么久,见了无数山水核雕,这天下间,除了祖父之外,再也无人会这么做。
她喃喃道:“祖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核雕十八州?”
回答阿殷的只有山风。
一片嫩叶飘来,打在了墓碑上,手指拈起,阿殷又道:“祖父,我会为你寻回尸骨,断不会让你在外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