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香雪苑里人影攒动,充满欢声笑语。
居云岫并非热衷于交际的人,今日生辰,仅邀请了六位闺中密友,其中一位比她稍长两岁的虞二姑娘,乃是武安侯府里的千金,五官秀丽,人则俏皮幽默,每次开口都能妙语连珠,逗得大家笑声不断。
清爽秋风拂树吹来,墙垣底下沙沙而响,一番说笑后,虞二姑娘放下手里的桂花酿,虚掩樱唇:“不过呢,孟夫子都说了,‘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所以我想,虽然背地里议论京城郎君有伤风化,不像淑女所为,但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们说是吧?”
原来虞二姑娘口灿莲花,乃是在为聊各家有名气的郎君铺垫,一位身着桃红齐胸襦裙的女郎打趣道:“所以,妤妤今日是想聊哪一位郎君呀?”
有人用团扇遮掩脸颊,道:“还能是哪一位?这只小狐狸借着庆生的由头来找岫岫,肯定是惦记上人家的兄长了。”
众人笑,虞二姑娘红着脸道:“聊两句就叫惦记,那我这心里可不得建一座城池?再说了,岫岫兄长比我还小月余,我才不要惦记一个比我年幼的郎君。”
众人半信半疑,居云岫蛾眉微挑:“哦,那你日后可不要从我口中听到关于我哥哥的半个字。”
虞二姑娘忙道:“那不行,我今日来,除了给你庆贺芳辰,还有一桩要紧事。岫岫人美心善,可别叫我无功而返。”
说着,便挽住了居云岫胳膊,撒娇似的。
众人听得“要紧事”,放下手里酒盏,齐刷刷注目过来。居云岫向来受不住被人缠,推她的手:“有话就说,不要动手动脚。”
虞二姑娘展眉一笑,放开她,开始说了。
原来她有一位手帕交,早在去年秋天便对居松关一见钟情,可惜性情腼腆,便一直没敢主动结交。如今因年岁渐长,家里人开始给她商议婚事,她这才急起来,托人给自己出主意。
虞二姑娘跟居云岫向来熟悉,又是个热络的人,得知这件事后,自然挺身而出,是以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说完后,众人恍然,虞二姑娘试探地问居云岫:“令兄还没有心仪的女郎吧?”
作为肃王府里的世子,居松关常年跟随肃王在外征战,并没有多少时间留在长安城里享福,不像那些皇亲贵胄,声色犬马,隔三差五就有一些令人咋舌的绯闻传出来。
据说,居松关身边可是连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这样洁身自好,又英武尊贵的郎君,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了。
居云岫没否认,居松关在女色一事上很是自持,十二岁以后,便不再在房里留丫鬟伺候,这些年来接触的女郎,似乎也就只有自己和溪姐。想来在他的世界里,那些关于风花雪月的种子都还没有萌芽吧。
眼看居云岫摇头,虞二姑娘大喜,又道:“那令兄喜欢怎样的女郎?”
居云岫故意道:“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众人忍俊不禁,虞二姑娘娇嗔“岫岫”,手又伸过来。居云岫笑,拗不过她,承诺:“问到以后告诉你。”
虞二姑娘固态萌生,又嘴上抹蜜地夸“好岫岫”起来。
这时有人道:“话说回来,岫岫的亲事也还没定吧?”
众人循声侧目,说话的正是先前那位身着桃红色齐胸襦裙的少女,生着一双桃花眼,梨涡浅浅,肌肤微丰,乃是吏部尚书周大人府里的四姑娘。
居云岫道:“你又想说什么?”
周四姑娘笑道:“这是什么语气?就兴她有手帕交惦记你的哥哥,不许我背后有人惦记你么?”
众人听及此,愈发兴奋,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详细来。瑟瑟秋风卷着枝头落叶,窸窣声试图压住少女们的谈笑声,可又哪里压得住?
墙垣背后,战长林环胸倚墙而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眉峰敛着,黢黑的眼睛里压着阴云。
耳根在动,墙后的那些声音石头似的蹦进来。
“你的表哥?莫非是洛阳赵家的那位大公子?”
“嗯,我表哥单名一个霁字,乃是长房嫡出,今年十七,姿容绝艳,才气无双,可偏偏眼高于顶。洛阳城里的女郎那样多,那样美,他就是一个都瞧不上,估计呀,也就只有岫岫这样的天仙能入他的法眼了。”
“岫岫是天仙没错,可要想当着我们的面抢走天仙,那可就有人不同意咯。”
“就是,岫岫可是我盼了好些年的准嫂嫂,想要替你表哥做媒,也不看我哥哥答不答应。”
“还有我的哥哥!”
“哎呀,你们真是……”
“……”
秋风起伏,落叶萧萧而下,战长林扔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耷着眼走了。
※
居松关在留青轩书房里研读兵法,一人从窗外翻进来,身法娴熟。
居松关手执书籍,眉目不动:“你在岫岫那儿也是这样的?”
战长林脚步不停,向着书案这边走来,盘膝坐下:“不敢,郡主大人规矩很多的。”
居松关听得这声“郡主大人”,眉峰微动,目光挑起来,果然见他一脸郁郁,很是受挫一般。
“你有喜欢的女郎吗?”战长林避开他的注视,想着刚才在香雪苑外听到的话,在心里准备措辞。
“有。”居松关目光收回书里。
战长林一愣:“谁啊?”
他问这问题前,心里是有答案的,那答案跟居云岫一样——居松关不可能有心仪之人。
居松关不答,只道:“不会妨碍你。”
战长林蹙眉,领会后,嗤一声,信手拿来案上的一本书,开始给自己解惑:“那,她有吗?”
居松关淡声:“她有没有,你不会自己去问?”
战长林哑口无言,闷头翻了会儿书,道:“我听人说,女郎到了十五岁便会开始议亲,喜欢她的郎君会准备丰厚的聘礼,再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做媒,选一个吉祥的日子上她家里去商议二人的婚事。如果成了,二人以后便可以做夫妻了。可对?”
“对。”
“她明年就十五了,可以议亲了。”
“嗯。”
战长林翻着书,心不在焉,心如擂鼓:“那,如果是娶她,聘礼要多少钱才够?”
书房里有明显的沉默,沉默得风声都没有,如果不是战长林还在翻书,书页发出些唰唰声响,屋里的空气简直像凝固。
良久,居松关道:“她是宗室贵女,圣人亲口册封的郡主,不是钱财足够便可以娶走的。”
战长林视线始终埋在书页里:“我知道。钱财、功名,我都可以挣的。”
居松关不再说话。
战长林把一本书翻完了,恹恹放回案上。
二人中间仅一案相隔,却又仿佛隔着裂谷,隔着鸿沟。在这一次的沉默里,战长林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样也还不够?”
他抬头,眼神里终于有了惶然、受伤。
居松关薄唇微动:“你喜欢她?”
“废话。”战长林又埋下头,郁闷而难过。
居松关语气温和:“喜欢她什么?”
战长林不做声,心想:喜欢就是喜欢,哪有喜欢什么?
居松关问:“是喜欢她的容貌,还是喜欢她的性情?又或者,是其他?”
战长林皱眉:“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喜欢什么。”
“不可能。”
“那喜欢是什么?”
许是一再受挫,战长林心里忽然烦躁。
居松关静默地凝视着他,分明都是十六岁的少年,可他此刻的眼神却像二十多岁的成人,像一个跋涉过风雪的人面对后来者发出忠告。
“是欣赏,信任。是并肩相守,生死同行。”
战长林眉间一蹙,似有些震动,又似有些茫然。
“那肯定啊,我又没说不欣赏她,不信任她。”因为不喜欢被人质疑自己对居云岫的心意,战长林没有多想,径自否认。
居松关微微垂睫:“那你欣赏的是什么?”
战长林脑海里有些乱,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居云岫的情形,竟然没有办法找出一个确切的原因。
“这是我的秘密。”最后,战长林起身离开,背影有点像落荒而逃。
※
gu903();居云岫的闺中密友都是还没有出阁的少女,并不会留下来用晚膳。戌时,肃王带头,在菊园里给居云岫庆生,一大家人言笑晏晏,酒过三巡后,开始给居云岫送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