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真地重复了一次。
——他不会恨你。
“轰隆”一声,窗外有雷声震落,雨势迅速变大,泼溅着半开的轩窗,战长林摘走面具,背靠窗户,伸手掩住脸庞,绷紧的下颔不住发抖。
滂沱夜雨下在他身后,严风似箭镞,贯穿胸口。
大雨如注,覆压槛窗的树影飒飒摇曳,灯火飘飖,奚昱面朝窗户,目光凝着上面曳动的剪影,久久不动。
一人在他身后道:“公子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耳畔轰然声起,是闷雷一次次砸入雨幕,唰唰雨声充斥天地,奚昱回忆战长林今日的反应,开口道:“你最近还有没有再教小郎君写过字?”
“没有,”那人迅速回答,“自从上次你提醒后,我就再也没有让小郎君看到过我的字了。”
奚昱缄默。
那人心焦如焚,想到这背后的惊天秘辛,一颗心始终无法安定:“奚将军,郡主已在洛阳蛰伏多时,眼看就要收网了,我们究竟还要再瞒公子多久?”
奚昱目光凝着窗柩不动:“瞒到郡主收网结束。”
那人不由一震。
“洛阳城屯兵十五万,太岁阁就只有三百人,加上郡主带去的王府护卫,统共也就四百人不到,靠这点力量,郡主如何收网?”
“郡主入洛阳,本就是借刀杀人,届时自会智取,不会跟他们硬碰硬。”
“可晋王残暴,赵霁阴险,郡主一人深入虎穴,万一……”那人越想越心惊胆寒,“奚将军,洛阳一局就是个赴死的局,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郡主孤身涉险吗?她是王爷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血脉了!”
风雨交加,雷声滚滚,一幕幕往事跃然目前,一声声嘱托回荡耳畔,奚昱声音发哑:“少帅已不在,苍龙军最后的魂不能再丢,否则群龙无首,大业必毁于一旦,郡主和公子……必须保住一个。”
那人心如被碾,悲恸万分:“所以……郡主要牺牲自己,保住公子?”
奚昱不语,回应大殿的是一声震天惊雷,雷霆劈裂夜幕,紫电照亮窗柩上的人影,奚昱瞳孔收缩,猛然回头。
帘幔飘飞,战长林一身雨渍站在大殿里,脸色惨白,猩红似血的眼眸里噙着冰冷的泪。
一声巨雷劈头而下,居云岫从梦里惊醒,全身一阵僵冷。
“郡主?!”璨月骇然地看着居云岫。
马车行驶在黑夜里,辚辚车声回荡空旷官道,居云岫推开窗,洛阳城郊秋风卷树,干燥萧瑟,并没有梦里的惊雷暴雨。
“还没到吗?”
“快了。”
今夜是居云岫出城召集那三百名太岁阁死士的日子,除此以外,她还要借此名义私会一个人。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间熟悉的别院前停下,屋里一灯如豆,映着一道人影,来回踱步。
居云岫下车,叮嘱扶风在外望风,领着璨月走入院里。
留守屋外的扈从看到这一幕,脸色震惊,居云岫视若无睹,等璨月推开门后,径直走进去。
屋里那人闻声回头,亦惊愕:“是你?!”
璨月关门退下,屋里安静,居云岫向窗前人欠身一礼后,抬头:“太子以为是谁呢?”
烛灯昏黄,居桁一袭靛青锦袍站在窗边,眉眼间是难以掩饰的震愕。
今日在城里宴饮时,他突然收到一封密信,信上极言这次秋猎暗藏杀机,有人会对他不利,如若想知道详情,便于今夜前往白马寺山外别院一叙。
他原以为是哪个朝臣发现了猎场机密,想要暗中提醒他,是以一路戒备,小心翼翼地赶到这儿来,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人竟是居云岫。
居桁犹自难以置信:“怎会是你?”
居云岫微微敛目:“如果可以,长乐也不希望此人是自己。”
居桁更困惑。
居云岫示意道:“此事一言难尽,还是请殿下坐下来谈吧。”
今夜风大,屋外那棵梧桐树飒然震响,漫山遍野的树林也在飘飖,耳畔似有惊涛骇浪一层层地卷涌而来。
居桁坐在案前,听着居云岫娓娓道来的实情,全身直如被卷在浪涛里,四肢百骸全是彻骨寒意。
“四殿下虽然看似跟太子修好,实则背后一直在与赵霁谋划夺嫡一事,这次在御林军里任职,便是为刺杀太子做准备,行刺地点,即是邙山。”
居桁面如土色,回忆与居昊的种种,心头阵阵发寒。
居云岫把一块虎符放在案上,推向他:“这是赵霁交给我的虎符,他说,秋猎刺杀一事若成,来日四殿下入主东宫,王氏倒台,大齐再无一人能阻挡他的权臣之路;若事不成,他便会给我讯号,要我及时调遣留守宫城的一万五千名神策军赶赴邙山支援。”
居桁拿起虎符,一颗心震动于喉头:“他竟要你帮忙调兵,去支援邙山?!”
“是。”
“那他岂止是要杀孤!他是要把孤和父皇都一网打尽,他这是造反!”
居桁勃然大怒。
居云岫垂着眼:“是,所以长乐不敢不告发。”
居桁一震。
婆娑树影摇曳槛窗,居云岫声音悲怆:“我虽是他赵家妻,但更是大齐宗室女,小时候,太子殿下到肃王府来找哥哥玩,还追着我叫‘阿姐’,问我桃花酿的酒香不香。殿下,这些年长乐虽然没有跟宫中来往,但一直记得那声‘阿姐’,知道孰亲孰疏,孰对孰错。赵霁如今所为,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我身为他的妻,自知难逃一劫,只恳请太子殿下看在我事先相告的份上,饶过犬子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