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默立于台阶下,从头到尾泰然自若,一言不发。
王琰深知今日这事不会那样简单,联想近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相爷的手段可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赵霁敛着双目,闻言讽刺:“卑劣粗俗,漏洞百出,算什么高明的手段。”
王琰冷哂,对其猜忌更深:“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伎俩,不一直都是这样卑劣的?”
赵霁不语。
王琰低声道:“别以为靠一个不知廉耻的贱婢便能扳倒太子,自古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别说太子今日是受奸人所害,就是真的私行有亏,这储君之位,也轮不到他人染指。”
话声甫毕,殿门突然被推开,德妃惊叫道:“昊儿!”
王琰、赵霁抬头望去,只见一人眉眼阴沉,从殿里走出来,正是被训完的居昊,在他后面紧跟着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居桁。
“太子!”王琰赶紧去迎。
殿外一乱,有内侍悄悄来到赵霁身边,低声道:“陛下传赵大人觐见。”
赵霁敛神:“有劳公公了。”
煌煌灯火映照大殿,偌大一座殿堂,冷冷清清。
破碎的玉器、断裂的御笔、狼藉的奏折满地都是,赵霁没有绕道,皂靴底下踩着瓷片,沿着中央的路走至御前。
皇帝靠在龙椅上,头仰着,疲惫地闭着眼睛,铁青的脸庞上仍然残存着怒意。
赵霁在底下行礼。
皇帝不动,良久,才阴声道:“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赵霁眸光一闪。
皇帝道:“从胤儿开始,你,王琰,昊儿,珩儿……越斗越狠,越斗越乱,这朝堂,还是朕的朝堂吗?”
大殿里是冗长的沉默,赵霁交叠双手,恭谨回道:“陛下是大齐天子,大齐的朝堂,自然只能是陛下的朝堂。”
皇帝睁开眼睛,眸底似缭绕着寒气的深渊。
“你明白朕的意思。”
从居胤暴毙开始,一桩又一桩闹剧相继在他眼皮底下上演,每一次都是尔虞我诈,每一次都有峰回路转,每一次都是所有人在他面前叫冤喊屈,查不到罪证,找不到凶手,以至于所有的闹剧一次次无疾而终,朝臣愈发不合,皇子愈发不亲,到今日,他仅剩的两个儿子彻底反目成仇,而原因,简直荒唐得令他难以启齿。
皇帝心里盘桓着巨大的悲愤和困惑。
赵霁道:“太子与四殿下的矛盾由来已久,三殿下一案至今悬而未决,四殿下受流言所惑,误以为太子包庇王琰,是以对太子怨恨加深,再加今日夺妾一事,新仇旧恨一并,难免怒发冲冠,还请陛下息怒。”
“流言?哪里来的流言?”皇帝眼底寒意不减,“朕早已查过,说过,胤儿之死跟王琰无关,跟太子无关,他凭什么信流言而不信朕,不信他大哥?”
赵霁抿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四殿下毕竟年幼,会被流言所惑,也是在所难免。”
皇帝目光冷然:“朕问的是,哪里来的流言。”
赵霁蹙眉,心知眼前的帝王已起疑心,双手放下,道:“朝堂之上,波云诡谲,尔虞我诈,不是历来如此的吗?”
皇帝眼神一鸷。
赵霁道:“陛下,天下没有清白的朝局,自古以来,流言便是朝堂的一部分,今日之事,症结只在太子与四殿下二人的私怨上,如果能使二位殿下同心同德,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同心同德?”皇帝怒极反笑,盯着底下的权相,一些尘封多年的画面掠过眼前,“皇家到底有没有同心同德的兄弟,天底下,没人比你更清楚。”
赵霁眉峰一敛。
“先皇没有,不代表陛下没有。”
“不会的。”
当年那一场场的厮杀似蔓草横生,再次疯长于心间,一幕幕血腥的、残酷的情景复苏于目前。
“当年的苍龙军自诩情比金坚,最终还不是毁在至亲手上,别忘了,战青峦这个叛徒,是你这双慧眼相中的,这大齐到底有没有同心同德的兄弟,你最清楚不过。”
第90章.共谋“相爷要共饮吗?”
灵山寺一案惊动朝堂,可到最后,圣人并没有下旨惩处居桁、居昊。
居桁仍旧是东宫太子,掌吏部、工部政权,稳坐大齐储君之位。倒是居昊回宫以后,被德妃逼着在殿里面壁思过了三日,抄了一百遍《孝经》,抄完以后,又被德妃押到圣人跟前,诚诚恳恳地忏悔了一遍。
当日,圣人留宿德妃宫里,次日早朝时,便宣布了对居昊的新任命。
这次授予给他的不再是挂职虚衔,而是掌实权的亲勋翊卫羽林郎将。
散朝后,大殿外议论纷纷,有人压低声道:“这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可是太子亲卫队的二把手,陛下此举,不是硬压着四殿下去保卫太子吗?”
有人道:“四殿下是太子的亲弟弟,保卫皇兄,本就是分内之职,难不成还要像上回那样?”
“正是,陛下这也是希望二位殿下能化干戈为玉帛。”
那人叹道:“我知道这是陛下的一番苦心,可就四殿下那脾气,只怕到时候意气用事,弄巧成拙!”
“……”
丹墀上阴风瑟瑟,一人叫住赵霁。
赵霁回头,一名十九岁的少年站在廊柱前,金冠束发,锦袍玉带,明明生着一双顾盼多情的桃花眼,可眉目间硬是蓄着一股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