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林道:“好。”
日上三竿,欢笑声似盘旋林间的喜鹊,喳喳不休,居云岫跪在庙堂里,眉目深垂。
扶风想着战长林今日的状况,忧心道:“郡主,这时候让长林公子去救赵霁,会不会太……”
他想说太狠心,却还是没敢直接说出口。
战长林三年前的所作所为固然可憎,但这三年,他真的是为肃王府付出了所有。
两年前,他们收到居松关写来的密信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联络战长林,可是居云岫坚决不愿。
他们瞒了他足足两年,这两年里,他数次九死一生,能撑到现在,无外乎就是想着真相大白后能重回王府,一家三口团圆,他哪里会想到,两年后,等着他的真相会是这样的?
倾尽所有,换来一场骗局,这打击要是落在寻常人头上,只怕早已崩溃,他眼下虽然瞧着尚可,但又怎知内心没有千疮百孔,再要他孤身犯险,入城去救一个恨了三年的仇人,这……不是雪上加霜,伤上撒盐么?
扶风黯然一叹。
居云岫道:“你叹什么?”
扶风一怔,忙道:“没有,卑职只是……”
“只是心疼?”
居云岫一语道破他内心所思。
扶风哑然。
居云岫闭着眼,道:“赵霁必须救,苍龙军、太岁阁必不可暴露一丝行踪,能做到此事的人,只有他。”
扶风羞愧,颔首道:“是卑职愚钝了。”
居云岫眼睫微动,凝视着地砖上的光箔,不再言语。
青烟袅袅,三炷香在香炉里燃烧殆尽,最后一撮烟灰落下时,庙外忽然传来马嘶声。
扶风蹙眉,走到门口一看,只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策马离去。
“郡主。”扶风回头道,“长林公子走了。”
第36章.认清“对不起。”
战长林骑着马一径朝白泉寺而去,抵达时,寺里死气沉沉,仿佛一切生机也都葬送在了昨夜的大火里。
战长林走到大雄殿后的方丈室,推门而入,住持不在屋中,他就近坐在榻前等候,等到夜幕四垂时,终于等来住持。
“不戒?!”
住持刚在前殿主持完寺中要事,回来看到战长林,吃了一惊。
昨夜战长林从天王殿里救出完慧能与佛像后,受了极重的伤,可他偏不肯留下来包扎,换上一身干净的僧袍后,立刻就走了。
住持始终记挂着他,这厢看他席地而坐,一脸憔悴,不免更加心疼,上前喊他起来入座。
窗外天已擦黑,住持点燃油灯,坐下后,把战长林看了又看。
“你这是……”
“我跟她谈了。”
战长林黯然开口,住持一怔后,长长一叹。
这两日,战长林一直歇在他房中,打入寺那夜起,便同他讲了重逢居云岫一事。
住持是知道战长林过往的,虽然不知他当年离开王府的真正内情,但也能猜到或有苦衷,只是这世上之错,岂是有苦可言便能挽回?遑论古往今来,又有哪面破镜是能真正重圆的?
住持叹罢,已从他黯淡神色猜出结果,竖掌道:“阿弥陀佛,既已覆水难收,不如早日放下执念,皈依我佛。”
战长林不吭声。
住持语重心长,倏而“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倏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此这般念了一通后,恳切道:“不戒,你可能懂?”
战长林如实道:“我不懂。”
今日在河岸,他跟居云岫第一次开诚布公,居云岫说他不信她,不爱她,不该以“保护”为由弃她而去,不该对她隐瞒真相,可是,难道爱一个人,就要眼睁睁看着她身陷险境,明知前路有杀身之祸,也仍要带她同行吗?
三年前他走时,没敢想自己能活下来,雪岭有二千人等着他,神医谷有居松关等着他,王府以外,还有那么多的暗坑、冷箭等着他,他只要稍稍走错一步,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
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的,走时,自以为留给居云岫的是一条更安全的路,可是今天,这条路被彻底地否决了。
否决的理由不是居松关所说的糊涂,也不是世人所说的懦弱。
是居云岫斩钉截铁、一针见血的自私、自大。
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不爱她。
战长林颓败地捂住脸庞。
他今日在这里想了一下午,直至此刻,还是难以从居云岫的这些指控里挣脱出来,他试图说服自己他并没有她所说的那样糟糕,试图再给自己找一些能够增加底气的证据,试图去反驳些什么、推翻些什么……可是思来想去以后,他满脑子里只剩下居云岫平静而决绝的声音。
——恪儿因为早产,后来险些夭折,现在身体也算不上强健。
——你的妻因你的自私、自大万念俱灰,致使你们的孩子无辜受累。
——你本该与她并肩进退,你本该对她深信不疑。
——你从不曾将她视作一生知己,你从不曾问她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