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春雨潺潺,恪儿窝在居云岫怀里,想起天黑前居云岫哄他时讲过的话,道:“姆妈说,去了洛阳,我就能见到阿爹啦。”
居云岫拍打他后背的动作一滞。
恪儿道:“阿爹是个怎样的人呀?”
居云岫睁着眼,目光凝在昏黑的帐角,恪儿等半天等不到回应,脑袋昂起来。
居云岫蒙住他上移的视线,道:“阿爹不在洛阳。”
怀里的人儿一静,怔忪又茫然。一瞬后,恪儿问:“那阿爹在哪儿呢?”
居云岫的声音很平静:“或许在梦里能见到。”
恪儿眸光一黯。
又是这样的回答。
恪儿早慧,两岁底,便恍惚认识到了自己和旁人的不一样。那是个阴天,老先生到府里来启蒙,念到《三字经》里的“养不教,父之过”时,目光倏地从眼皮底下挑上来,似是而非地看了他一眼。
他记住了那一眼,捎带也记牢了那一句“父之过”,夜里躺在居云岫身边,顺口就念了,念完问:“什么叫‘父’呢?”
居云岫的反应跟今夜一样,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生今日没教么?”
恪儿道:“教了。父者,矩也,家长率教者。”
说完摇头:“不懂。”
居云岫于是又沉默。
第二日,老先生到府上来,捻着长须讲解了一上午的“父”,恪儿于是明白了,他可能是没有父亲的。
夜里,稚嫩的疑惑在舌尖打转,居云岫看出他的窘迫,道:“问吧。”
恪儿问,问完,居云岫便蒙上了他的眼睛,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对他说道:“有的,在梦里,会见到的。”
他有父亲,父亲在梦里,可是梦里千山万水,人海茫茫,父亲究竟哪一个?
恪儿不懂,只依稀明白,他不能再往后问了。
窗纸在夜里发出噗噗的响声,雨大了起来,恪儿在居云岫掌心里闭上眼睛,道:“那我去梦里啦。”
居云岫哄睡恪儿后,叫来了侍女琦夜及姆妈。
二人是专门负责照看恪儿的,听得居云岫传唤,以为是郎君哪里不舒服,忧心忡忡赶过来,却见居云岫坐在外间的方榻上,幽微的烛光浓成一团,照着她淡漠的脸。
“谁允许你们教恪儿认赵霁做父亲的?”
二人一震。
琦夜脸色刷白,率先跪下来,道:“是奴婢失言……请郡主责罚!”
姆妈哆哆嗦嗦,紧跟着跪下。
窗外夜雨滂沱,居云岫掖在眼底的目光不起波澜,静如一口古井。
“赵霁会是我的夫婿,但不会是恪儿的父亲,这一点,你们记清楚了。”
二人埋低头,额间渗出冷汗:“是……”
居云岫挥手,二人颔首告退。
雨声淅沥,居云岫独坐灯前,半晌后,捻灭烛灯,起身走回内室。
恪儿睡在帐里,神态酣然,唇角勾着淡淡微笑,唇瓣不时翕动,呓语着,喊的是“阿爹”。
居云岫喃声:“当真能梦到吗?”
第3章.重逢“洛阳赵家,成亲。”
雨后,天光澄亮,山间酒家外的雨棚内,躲雨的行人陆续走了。
一人却从外走来,穿僧袍,着布鞋,头戴一顶斗笠。
店小二忙着收拾棚下的酒桌,无暇迎,拉着嗓门招呼:“师傅随意坐,本店有茶水,稍后就给您沏一壶!”
那人径自往角落里走,道:“两斤牛肉一斤酒。”
店小二一愣。
雨棚角落里空着一张方桌,那人落座,斗笠压着脸,只露出鼻梁、嘴唇,皮肤偏白,下颔不留须,虽然穿着一袭灰色僧袍,戴着乌木佛珠,但身上没有一点佛门气息。
倒是坐姿散漫,一言不发,透着一股痞气、冷气。
店小二心念急转,“诶”一声应下后,收了帕子回后厨。
雨棚底下还坐了两桌客人,一桌酒已过三旬,正谈论着近日山里闹匪一事。
“以前还知道收敛些,最近是越发猖狂了。”
“长安那么多贵人打这儿往洛阳去,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就那帮见钱眼开的东西,能坐得住?”
“可不是,最开始还知道看人下菜碟,不敢动官老爷,眼下看着各地叛乱,官府自顾不暇,那胆是越发肥了。”
“也好,给贵人们养刁了胃口,省得再拿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塞牙。”
几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