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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尽的黑暗与静止中醒来,林依依再次见到了满身绷带和各式插管的自己。超速闯红灯撞飞了林依依的“七十码”家里,爽快地支付了林依依的医药费和后续维持费用,当然并不知道是因为开得起超跑的富二代家里不差钱,还是因为那个路口有监控摄像头,或许两者兼而有之。毕竟重伤和死亡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交通肇事全责或主责,死亡一人可就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了。
亲戚们就和林依依想得差不多,短时间内连续三名亲人出事,他们也有来看过哭过悲痛过,只是慢慢地来的频率越来越低。林依依也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亲戚们呢。
几个月过去,慢慢地每天来的就只有医生护士和护工了。护工的态度也日渐敷衍,反正工资有人付,病人又没意识,亲人也不来,只要拖着短时间内不死就行嘛。知道照顾植物人有多麻烦吗?
时针慢慢地转过,到了转年除夕的时刻,孤零零的病房里,插着呼吸管的林依依已经得到了她之前每次减肥都失败想要而得不到的消瘦与白皙。比起前些年的严格禁鞭,现在春节期间市区倒是可以燃放烟花了。透过病房的窗户,都可以看到外面绽放的五彩烟花,零点敲响时连续不断地鞭响都让人忍不住要捂耳朵,只不过病床上的林依依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了。
悬在病房上空的林依依的意识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对她而言这就像是快速播放的影片一样,难道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从前的自己,渐渐的衰竭,然后死亡?
直到寒冬过去,春暖花开的时候,她才见到了风尘仆仆地闯进病房的27岁青年安逸。林依依微微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上辈子从安逸18岁出国开始,两个人在即时通讯工具上逢年过节生日也都有留言祝福,但是她只见过安逸几次。没办法,法国的寒假和中国的寒假对不上不说,安逸平时过年也都是跟着父母到处跑的,所以只是偶尔暑假能遇上几次。
而且她现在更熟悉的是瘦削版的十八岁少年安逸,而不是眼前小胖版的二十七岁青年安逸。但她更惊讶的是,眼前的安逸痛苦得不下于她的亲人……
曾经有人说,现在这个社会,如果一个人把你的即时通讯方式都删了,你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当时身处法国的安逸有了切身的体会。本来他就只是逢年过节和生日的时候在企鹅上给林依依留言,联络也不频繁。刚开始只是企鹅留言没有回复,因为有时差,安逸也没有太在意。等到陆续留言了几次都没有回复时,都已经到了他元旦留言新年快乐的时候了。
安逸开始陆续用其他的方式,微信、微博、短信,也都没有回音。这一陆续,又是一个多月以后了,安逸犹豫再三,拨通了林依依的手机,还是联系不上。刚开始打的时候只是已关机而已,安逸就换了几个时间段打,也还是关机。后来再打,就变成了已欠费停机。最后再打过去,就是空号了。
边缘人林小胖并没有什么别的特别好的同学兼朋友,她和安逸的高中同班同学里,也没有第二人和她读一样的帝都二本。安逸居然找不到别的渠道联系到她。
但是课业和演奏任务都很繁重,安逸也不可能和父母说,自己为了联系不上八年前的老同学就要立刻飞回国。直到法国学校放春假的时候,他才按照预定计划飞回国内。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国了,安逸先去看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然后回家后,从自己多年未用的书桌抽屉深处,找出了一本老久的手写的电话簿,翻开来,里面有幼稚的初一笔迹,记录着林依依家里的座机电话。打过去,也还是空号。
安逸只好凭借着当年的印象,他记得林依依家里是钢铁厂的职工,找到了那个钢铁厂,然而那里已经变成了商业楼盘的地基,如火如荼的工地上,一丝当年的影子也没有了。
这时候,你应该怎么去找一个人?安逸觉得自己心里原本淡淡的情绪在不断发酵,他不知道青春年少时的懵懂的感情会有多深,但是他当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出国。可他现在站在这片商业楼盘的地基面前,心中异常焦虑,烦躁不安。
安逸拦住一些进出的工人,打听有没有人知道原来住在这片地方的人拆迁去了哪里?工人们都摆摆手,他们多数都是外来务工的,干活就是了,哪里知道这些。最后是保安看他确实着急,帮他给包工头打了个电话。对方说没听说这边拆迁去了哪里,这片地都是钢铁厂的,买地的钱也是给的钢铁厂。不过对方给了安逸一个电话,说是他认识的从前也是这个厂里的工人,可以打电话问问看。
安逸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并不做太大的指望,他甚至都不知道林依依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这怎么问?但是对方却意外的知道林依依。无他,一家两口子连续出事,母亲去世的当天女儿出医院又被“七十码”撞成了植物人,这种惨剧传的很快,厂里的人基本都知道,也凑起来一起去医院送过人情,林妈妈的后事都是亲戚工友们搭把手办的。林依依就是在医院门口被撞的,现在也还在那家医院里。
听到消息的安逸心中一沉,握着手机半天没有说话,对方喂喂喂了半天都得不到回复,摁断了电话。安逸不知道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也听不到身边工地里热火朝天的响声了,他感觉整个脑袋里都在嗡嗡作响。
当他的一次留言一封短信一个电话没有得到回复的时候,他只是觉得不着急,觉得也许对方是一时没看见呢?大不了过几天再联系呗?
却没想到,可能是永别。
当安逸终于找到病房时,漂浮在上空的林依依的意识想了想,两辈子以来,她其实都没有见过安逸流泪。
但是现在在她自己的病房里,她见到了。
医生说,基本没有痊愈的希望的,这只是在拖日子,毕竟国内没有给植物人安乐死的先例。安逸沉默,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病床上已无意识的林小胖苍白病弱的脸颊。
安逸联系了住院部登记的林依依大姨的电话,给林依依办了转院,去了他小姑所在的医院,因为有人盯着了,护工也不敢再打马虎眼,照顾地尽心了许多。
安逸的父母和小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除了拍拍他的背安慰,也不能做什么。他们觉得,安逸为了一个学生时代的暗恋,做到这个地步,也就可以了,很可以了,非常可以了。剩下的,有安逸小姑在医院时不时去盯一下打声招呼,也不会有人怠慢,会让林依依尽量被照顾地好一些,走完她的余生。
但是这辈子都没有对父母的安排说过“不”的安逸,倔强地站在病房里,表示他要弃乐从医。父母劝了许久,安逸也只是沉默地表示坚持。安爸爸没办法,这是过去又在重演吗?他好像又看到了从前的妹妹,固执地要嫁给得了癌症的妹夫,丢掉了定音鼓,穿起了白大褂。
安爸爸让安逸小姑作为过来人,去劝劝他。
即便安逸小姑当年作出了那样的选择,她也不是很理解现在的安逸。她坐在林依依的病床边,试图和安逸聊一聊,“你不过是在国内的学生时代暗恋她而已,你们都没有在一起过,你当初都没有表白过,至于现在放弃这么多吗?”
安逸沉默良久才开口,“因为我知道我要出国的,我知道她的家庭条件是不可能出国的,我知道我们的未来是很难有交集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她有喜欢的人,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我知道她最害怕被人喊合肥,被人嘲笑双胖合璧。她喜欢的人很优秀很十项全能,我见过她天天写暗恋日记,我见过她每天盯着对方的背影发呆。我没有勇气去追求也没有自信去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