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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秋老虎已过,秋风里也开始带着一阵阵凉意。北方的秋日在最热的时候过后,就是凉意扑面而来。
京兆王坐在车中没有像盛夏那般在车中被热的受不了。
他用羽扇的扇柄微微戳开面前的车廉,看着外面。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京兆王在宫中也受的汉风熏陶,雅兴大发之下还吟起诗经来。“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他对女子一向都没兴趣,王府中几乎也没有多少姬妾,不过美少年倒是有大把,甚至还有个相好的杂胡。
京兆王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这个爱好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这次他喜欢上的人身份有些高而已,王府里的那些男宠基本上都是些优伶,外表好看,但是头脑空空,只要多说几句文绉绉的话,就只晓得傻笑或者是脱衣裳。
要是只是榻上的那点事,王府里养的那些优伶夜夜换新人也够排上个把月的。一开始或许还能为那张容貌所取悦,过久了就觉得腻味透顶。亏得他在燕王府里遇见了萧大郎,若是按照汉人的那套辈分,萧大郎还是他的姑父,不过如今辈分都已经乱了套。太皇太后让高凉王娶萧家女为王妃,等于是让庶出的孙子娶姑母,而且天子那里还有一个萧三娘,也是这种关系。
至于汉人士族中,这种关系更是常见。士族人口不多,为了婚配这种跨辈分的实在多见。
京兆王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之处。
清河王上回在萧大生辰之后,话里话外的警告他莫要对萧大抱有非分之想,还说天下之大,一定会遇见合心意的美少年,何必要看上萧大,到时候惹的一身事。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清河王根本不好男风,也根本连接不到自己这种感情。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美貌而且博学多才之人,难道就这么放开手去?萧大长到这么大,在女色上干干净净,连庶子都没有一个。换了平常的贵族子弟,庶子比嫡长子年纪还大几乎一抓一大把。
京兆王很难不多想。
或许萧大也和他一样,对女子根本就不敢兴趣呢?
京兆王并不是个耐心好的人,但是这日里,他愣是等到秘书省里头的人下值。
外面等着的家人为了取悦于主人老早就把萧大的马夫都给认了个遍,当看到萧大的车出来的时候,立刻到车前禀告,“大王,萧大郎出来了!”
萧佻在中书学三年,三年之后,就到了秘书省任秘书中散,秘书中散是秘书省中散官,掌管禁中文书事务,参与礼仪制度的规定。原本这些位置都是士族子担任,他一来倒是把这个位置给占了。
太皇太后就算再想任用这个侄子,也不好一上来就是中书令,秘书令这样的高位。只能从小处做起。
萧佻今日在秘书省看了一天的书,秘书监是高季明的叔父高渊,高渊从自家侄子口中听过这位萧大郎君的名字,也有心锻炼这个有些跳脱的年轻人,许多整理文籍的事就交给了萧佻。
秘书省中有许多古籍,甚至还有汉初的黄麻纸张。那些东西要不是收集来送入宫中的,要不就是从坟里给扒出来的。受损较大,所以也需要人去修补。
修补古籍是个精细活,特别考验人的耐力,一天下来,古籍没有修复多少,人倒是累的不行。
当京兆王的家人拦在他车前的时候,萧佻已经窝在车里差点睡过去。
“郎君。”外面的家人禀告,“京兆王想请郎君一叙。”
萧佻趴在车内的凭几上差点快要睡着,外头家人的一句话打扰了他补眠的好时机,清早就来上值,到了这会下值的时候才能歇会,萧佻真心是有些累。
“是谁?”被打扰了清梦,萧佻很不高兴,连声音都沉了几分。
“是京兆王。”外面的家人答道。
“京兆王?”萧佻想了想,他和宗室没有太多的接触,上次还是和高凉王来往过几次,还是因为他的大妹妹要嫁过去了,两家需要商量昏礼上的事。至于其他的大王……还真的没怎么来往过。就是那个美貌的和女子一样的京兆王,他的印象也只是在自己的生辰上和京兆王多喝了几杯酒而已。
至于其他的,真心没有多少交际。
“他?可说有甚么事?”萧佻满心奇怪,问道。
“王府家人未曾说起。”家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萧佻靠在凭几上,一时间也拿不准这位大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愣头小子,在朝中多结交宗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有好处的。
“好。”萧佻道。
京兆王那边得了消息,高兴的脸上的笑都快冒出来了,“若是萧郎君不弃,可否和某一同找块清雅之地共饮几觞?”
萧佻自然是允了。
平城作为都城几十年,即使不能和建康那样的南朝国都想必,也是不错了。
两人来到一处食肆,包了一间雅间。
这会正好是夕食时分,萧佻打发了个家人回去告诉萧斌自己要晚些回去,就和京兆王一块进了食肆。
京兆王一双眼睛忍不住就在萧佻身上打量,平心而论,萧佻其人和阴柔二字完全扯不上关系,他身材高大,肩膀宽而窄腰,即使是那一袭官服也掩不住他那身材。
萧佻瞧着那个京兆王一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的,一个劲在自己身上打量个没停。那位大王长相过于昳丽,若不是那一身鲜卑装扮和满头的小辫子,还真的会让人将京兆王当成一个小娘子。
进了雅间,门一关就和外面隔绝开来,竹帘垂下,透过竹帘还能看到街上来往的人,街上偶尔可见几个骑马的鲜卑女子,身边还跟着几个家奴走过。
“佳人,佳人啊。”萧佻嘴上轻浮了几句。他不好女色,不代表他不会在嘴上花上两句。
“……”京兆王瞥了一眼,心中有些薄怒,“那样的庸脂俗粉,也算的上是佳人么?”
“不不不,”萧佻连连摆手,“这佳人可不是只在一张面皮上。”萧佻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他笑笑,“人在世间,哪里只有一张脸皮,还有精气神,方才那两位女郎,气神极好,即使面貌上有所不足,但也能补上了。”
“萧郎倒是与众人不同。”京兆王笑道,此时外面的人将定下的酒水菜肴摆上。
既然是将人当做上客来招待,自然是不能用平常酒水,酒比平常的酒清澈许多,即使还带着点儿浑浊,但也能无视过去,毕竟清酒难得。
“……”萧佻听到京兆王对自己的称呼,蹙了蹙眉,他和京兆王可没有多少多少深厚的情谊,这种亲密的称呼顿时让他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若是和好友,倒还不至于如此,但是和一个相交甚浅的男人如此,当真是浑身寒毛直竖。
京兆王伸手勾起酒壶的壶梁,朝着萧佻面前的酒杯斟酒。面前几样精致的菜肴,勾的人食指大动。
尤其一道烤乳猪,更是食肆的拿手好菜,选一头小猪宰杀干净,在专门配制的酱料中腌制,然后烤制,皮酥肉嫩,当真一道美味。
萧佻正好饿了,酒也不喝,直接抓过一旁的小刀就在烤猪上割肉。
京兆王瞧着萧佻吃的正香,不忘给他续上酒水。
萧佻对京兆王感觉怪怪的,也懒得讲究那一套所谓的礼仪,坐在胡床上开始胡吃海喝起来,酒喝了半钟下去,整个人和没事人一样。
京兆王请人吃饭,也不好就这么看人吃,这样也太不正常了,他不吃肉,只是一觞一觞的给自己灌酒,少年人酒量还没锻炼上来,而且也不和萧佻这样,曾经和着热酒服五石散的。两壶酒下去,就开始迷瞪瞪的了。
一双桃花眼含着两汪泪含情脉脉的看着萧佻。
萧佻顿时一个激灵,连口里的肉都忘记吞下去了。
“萧郎。”京兆王对着萧佻的那张俊脸,白皙的脸上生出两抹红晕来。
“大王?”萧佻已经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京兆王满脸欣喜的伸手抓住萧佻的手,完全不顾这会他的手还汪着油,“我在燕王府中初见萧郎开始,就心悦萧郎。”
萧佻原本盯着自己手上的那只男人手,觉得心情复杂,结果京兆王飞来这么一句,他差点就把口里的肉给全吐出来。
这么多年,他被不少少女告白过,鲜卑少女甚至还打马追逐,至于汉人少女唱歌手牵手将他围住不准走的事也有。
但是被男人告白,这还是他二十年来的头一回。
没等他反应,京兆王已经凑近,双手就去捧他的脸。萧佻因为喝酒吃肉,面上带着些许粉色,嘴唇嫣红。
京兆王看着那张精致皎皎如同明月的容貌,情不自禁的凑了上去。
“哐当——!”萧佻一阵恶心,差点吃下去的东西都给吐出来,他操起一旁的酒壶对着京兆王的脑袋就是一下。
陶制的酒壶哐当一下碎成裂片,酒水淌出来全部倒在京兆王那身锦袍上。
“给老子滚开!”萧佻抬起脚一脚把京兆王踹开,他说怎么京兆王请他吃饭,原来是这个!
京兆王这会被砸的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萧佻经常打架和常常被打,那一下看着吓人,其实不会伤到要害。
京兆王为了和萧佻共渡佳时,基本上将身边人都打发到一边去了,所以这边人被砸的倒在地上,也没有人冲进来。
萧佻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他知道京兆王有个特别的爱好,但从来没有往身上想,毕竟玩弄那些男宠也没有人去管,但是这到他身上,萧佻恨不得把京兆王给打死!
这混账将他当成甚么人了?!
“……”萧佻气的脑子都快不清楚了,这会人正昏着,他也不好拖起来继续打,干脆拂袖离开。
回到燕王府中,夕食才结束,萧斌还没有睡下,照着规矩,萧佻这个做儿子的要去给父亲请安。
萧斌在堂上瞧着儿子走上来,就闻到一股酒味。萧斌立刻就沉了脸,“你这一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儿子和人吃酒去了,但是来见阿爷之前,难道不应该整理一番再来么?
“阿爷,京兆王羞辱于我。”萧佻回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他把京兆王给打了,这事情绝对是瞒不住。比起给人背锅,还不如干脆将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比较好。
“甚?!”萧斌知道儿子向来就是个猴子变的,从十二岁开始就没让他安心过,谁知道又闯祸了!
萧佻这次出奇的老实,也不气阿爷,直接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听萧佻说完,萧斌一拳头就捶在凭几上,木制的凭几被他打的砰砰作响,“竖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可能是汉话骂的不够过瘾,萧斌干脆用鲜卑话将草原上那些脏话给骂了个遍。
萧佻听着难得的不做声。
萧斌如今在意的儿子就眼前的一个,萧拓基本上都被长公主包圆了,连面都不让他见几次。
骂完之后,萧斌看了眼萧佻,“此事为父会进宫告知太皇太后。”
自家儿子竟然被当做断袖之人调戏,这种事放在哪个阿爷身上都不能忍,自家儿子以前老是气他,可是被人如此戏弄,怎么不让他生气愤怒?!
“儿知道了。”萧佻这次也没打算让京兆王就这么躲过去,太皇太后是皇家和萧家的大家长,此时由太皇太后处置再适合不过。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萧斌对着儿子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萧佻点头直接走了,路上两名家人手持明灯在前面照亮道路,萧佻想起和京兆王抓起他手想要亲过来的模样,顿时胃里翻腾,捂住嘴冲到路旁开始呕吐起来。
“大郎君,大郎君!”家人们慌忙去扶。
这一日正好是休沐日,不用上朝。萧斌收拾几下进宫觐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政务繁忙,但是听到弟弟去见,还是抽出时间来见他。
长信殿中此刻是静悄悄的,御座上的中年女子面色铁青,周旁的大长秋,中尹等人更是屏住呼吸,殿中更是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当真如此?”过了好一会太皇太后才发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