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身上朝服未除,听到内侍通传大理寺卿陆勉请见,缓缓点了点头。
颜懋官居尚书令,是大胤的丞相,他犯了罪,必须请圣旨才能拿人。
御前侍墨不在,外间当值的侍读学士进书房来伺候笔墨。
绣祥云织金龙的玉轴绫锦铺开,侍读学士研墨取笔,大理寺卿跪在御案前等旨听候。
五天前,凌烨坐在这里写加封颜相为帝师的诏书。
那时他以为,再不济也能保下老师的性命。
那封圣旨最终却没能用印。
而五天后,重新等着他拟的,是一道夺官下狱的诏。
“是我无能。”凌烨想。
年轻的皇帝掌握权力,可他并不能随心所欲。
他在朝中有老世族结党之内忧,在江锦城还有敬王这个外患。
皇帝停行卷的科举改制,让天下人看到了帝王的力量。
但公卿世家也要让九州和皇帝知道,世族不是软柿子,不能由着皇帝搓圆揉扁。
行卷虽然停了,颜懋这个始作俑者一定要死,而且要惨死。
他们会用最残忍的方法处死他,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拦。
第165章加冠
颜懋免去尚书令官位,以大不孝之罪下狱的同一天,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书,命天子影卫协同御史台,严纠百官私德。
前些时日,和停行卷一起在帝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有几个世家门风败坏、帷薄不修的恶事。
家主们上书自罪,皇帝留中不发,先前没有表态,如今拿出来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些压力,好让他们议罪颜相时,心有忌惮。
但这些都是跟着十六世家屁股后头的二流三流,像澹川颜氏这种真正的簪缨大望族,能够屹立百年而不倒,处理家事之老练,是很难在这上面栽跟头的,就算偶有远房旁支不懂得遮丑,拖累名声,一时半会儿却也伤不了庆国公府的筋骨。
更何况主审的还是苍梧方氏。
颜相的命运,几乎全握在别人手里。
……
武英殿。
陆稷到的时候,云非还在房间里,他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听说,见陆稷冲进来,还挑起唇角打了个招呼,后者这才松了口气。
时至午初,临近武英殿午间用饭的时辰,陆稷和他坐下来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和他去膳房。两个人站起身,才往外刚走两步,云非忽然抬手往陆稷后颈一敲。陆稷全然没设防,双腿一软登时就往下倒,云非从身后扶住他,赶在他开口前,迅速点了他穴道。
陆稷额上青筋突突跳动,瞪大眼睛看着云非,喉间溢出几声挣扎的低吼。
“对不起。”云非将他扶到榻上,低声说,“半个时辰后自会解开。”
他关上房门,避开人流悄然出了武英殿,疾步往兴安门走去。
换值的时辰刚过,宫道上人不多。云非一路畅通无阻,眼看就要拐进西侧道,迎面却忽然走过来一个人。
“回去。”楚珩说。
云非心一沉,攥紧手指,面无表情地道:“别多管闲事。”
楚珩神色淡淡的,站在原地没动,“你是要去见颜相,还是庆国公府?”
云非绷直了脊背,嘴唇紧紧抿着没有说话。这几日他已经听说了颜相失孝父母的风声,也很清楚,必定是颜老太爷来京的缘故——因为停行卷,他的祖父,要拿他当筹码,更要置他的父亲于死地。
可是他没有办法。
今日大朝会,宣政殿上一定会公议。云非没有勇气去问,但他看见陆稷冲进来的那一瞬间,就知道结果了。
他心乱如麻,只能选择去求颜老太爷高抬贵手。
云非看向拦在面前的楚珩,他有种直觉,自己今天过不去了。
而楚珩似乎一眼看穿了云非的想法,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问:“你若是落在颜家手里,你让颜相拿什么跟他们换?”
云非身形一晃,紧攥着手指不由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的青紫硌痕,在被穿道而过的风拂过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痛感来得如此猛烈,只在一息之间,就让云非眼眶泛了红,开口时嗓音已经疼哑了,“……他是我爹,我只有他了。”
眼泪溢出眶角,缓缓地流了下来,“我恨他,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抱过我。”
楚珩有一瞬间的晃神。
“可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死。”云非失神摇头,讷讷地说,“他是丞相啊,怎么会死呢?”
“我不想他死。”
“我只想要他活着。”云非的声音嘶哑哽咽,“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活啊?”
少年绝望而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捂住脸痛哭失声。
……
三月二十大朝会当天下午,颜懋脱去官服,入大理寺狱。
次日晚间,在天子影卫的护送下,云非终于来见了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