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非站在房中,目光从慌乱的小厮身上划过,看向外门挂着的火红灯笼——说是庆国公府给他庆生辰的。
今日正月十一,还没到立春,外头有风从大开的房门吹进来,天真是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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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奕叶万年昌:奕叶是世世代代的意思,可以理解为世代昌盛。②陆勉是大理寺卿,云非好兄弟陆稷的爹,给云非刑杖放了水。“大礼”是“第六十四章党争(下)”中所提到的。③韩澄邈的警告,见于“第八十七章麻烦”。谋大逆≠谋反,前者是破坏皇陵宗庙宫阙的行为,十恶重罪。④成德皇后对颜相有知遇之恩,没有其他的,前文譬如“第四十五章敬诚”有过提及,后面会讲到,在这里提前说一下,不要想偏了。颜相的旧事是主线的一个小部分,篇幅不长很短。⑤本章所涉剧情可以回顾第二十四章、第六十二章、第六十三章、第六十四章、第八十六章、第八十七章。【下章目测不剧情,在考虑要不要让弟弟见一下顾兄的真面目哈哈
第135章顾兄
在武英殿找到云非的时候,他被房里的博古架挡着,一个人倚在墙根下无声地仰头灌酒。陆稷和他在天子近卫营共事好几年,提起云非,武英南北两殿哪个不说他洒脱通透,眼前这副消沉落魄的样子,陆稷真正是头一回见。
今天上午满帝都城的世家圈子都传开了,颜相昨晚去了趟庆国公府,然后今日清晨,宫门一开,云非就回了武英殿。
这父子两个人可真是情分断尽了,前有儿子以身试法给父亲的政敌送把柄,不让父亲在朝堂上好过;反手,父亲就搅黄了儿子的好日子,连个生辰宴都不叫好好地办,全然不念彼此的体面。
听了事儿的人无不唏嘘,这亲父子当真是反目成仇,断干净了呐!
庆国公府往各大世家的帖子都散出去了,到头来主角却不在,这场宴没了摆头,可人都请来了,只能改口说年节里请世交们聚一聚吃个饭。
大家心里头都敞亮得很,谁也没提父子成仇这一茬,心照不宣,说说笑笑放下礼物,热闹地吃了顿宴,算是对得起庆国公这一番忙前忙后。
陆稷他们是结道来的,同行的还有苏朗、韩澄邈、萧高旻、叶书离以及楚珩,闻说云非回了武英殿,就没在国公府里多留,直接找来了。
庆国公世子颜华斌送他们出门,他是云非的堂兄,知道云非在武英殿里和这几位交情不错,便托嘱了一句,请他们宽慰云非一二,免得他伤怀郁结。
陆稷自是当先应下。楚珩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侧眼往颜华斌身后看去,侍立的玄衣护卫十分眼熟,楚珩记得他,是当日在云非处念话本的那个青衣小厮,楚珩上下扫了几眼,连衣服都换了,这是装都不装了,想来是昨晚颜相过来,给戳破了罢——儿子稚嫩轻信,瞒过他的眼容易,但要想骗过他爹?
楚珩轻牵了下唇角,偏过头耐性等着颜华斌关切完他堂弟。几个人再往宫里去。
云非喝了不少酒,他眼眶通红,脸上湿润一片,不知是泪,还是仰头灌酒时洒的,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只眼皮动了动,也不吱声。陆稷一眼瞧见,扑过来抢了他的酒壶,上手一摸,果然是冰的,“你作死啊!伤还没好全乎就喝冷酒?还灌这么多?”
云非不作声,也没什么反应,木木的由着陆稷数落。这屋里没点熏笼炭盆,他又满腹冷酒,靠在墙角活像个不言不语的冰块子,苏朗过来搭了把手,和陆稷一起将他扶到了坐榻上,给个手炉先让他抱着。
哪怕再有旧怨也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情分没了血缘还在,闹成这个样子,要说心里没点感觉那是不可能的。这种事旁人不好上来就直言安慰,得有个开话头的契机,连脑子一根筋的陆稷都没率先提这一茬,几个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只好都去点炭盆。
楚珩在殿门口遇上同僚说了几句话,落后他们片刻,进来扫了云非一眼,道:“收整一下,御前来人了。”
武英殿的惯例,逢年过节或者个人生辰,御前都会有例行赏赐,这是天子近卫特有的恩典。
云非眼珠动了动,总算有了点反应,陆稷赶紧拉他起来,递了帕子擦脸,好歹整理出个人样。
来送赏的是天子影卫,云非看到领头的人,不由怔了一怔——早上他们才见过,昨晚颜懋说让他去皇城暗狱司看看,显然是与皇帝达成了交易,清早他一进端门,影卫已经在那等着了。
说实在的,依照颜相和皇帝的关系,除了在有关成德皇后的事上,两个人不用谈判交易就能达成一致,朝堂上其余的事,哪桩不是你来我往,互相算计?
云非一直都知道父亲反感自己,而且这种厌恶还在不断地加深,他始终低估了程度。初到武英殿的那两年,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朝堂上颜相每做一件事、每跟保皇党叫一次板,都让他感觉自己要在鬼门关走个来回。
万幸皇帝克己,一码归一码,甚少迁怒,不然他大概真的要下去问问他娘,到底为什么生他了。
云非回转思绪,收拾心情看向面前的影卫,他这一身乱糟糟的,哪怕收拾出了人样,也和仪容端正沾不上边,只是实在不好叫人等着。
好在领头的影卫没有介意,甚至微微笑了一下,示意身后的人将赏赐放下。
云非连忙正襟朝向敬诚殿,正欲下跪,影卫却止住了他:“陛下口谕,不必在这谢恩。”
——那就是后头面圣了。
云非一怔,有些不知所措,他干的那些事,皇帝都是知道的。
影卫留下这句便走了。
云非的忐忑不安直接写在了脸上,他这会儿脑子不太清醒,只知道慌神。苏朗见状,替他开了口:“楚珩,陛下这些天巡幸别苑,心情还好吗?”
陛下没放御前侍墨年假,年初一就被叫去随驾伺候,大家都有所耳闻。楚珩望向云非,道:“去就是了,赏赐都没少你的,总不会是什么坏事,慌什么。”
云非闻言定了定神,有些感激地看了楚珩一眼,后者目光仍凝在他身上,脸上含着丝笑,但云非与他对视移时,却无端觉得,那笑意并不达眼底。他恍了恍神,忽然想起了在庆国公府养伤期间,楚珩来探望时避开所有人说的那番话。
除了“提醒”,还有一句,是关于他身边那个青衣小厮的。
楚珩说,这个小厮不怎么样。
昨夜他见识过了,果然如此。
云非心里一突,心里忽然有种感觉,楚珩绝没有看上去的这样简单——当初自己不该招惹他的。①
有了陛下的赏赐,好歹能让云非宽宽心,几个人便趁热打铁,拿了银钱去膳房点了几样菜,凑一块也算是给云非过了生辰。
……
闲暇的日子如流水,转眼间年休已过了大半,十三傍晚,凌烨和楚珩从枕波别苑回了宫里。
翌日正月十四,立春。
早起,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入朝称贺,皇帝率众至东郊外迎春,接句芒神,鞭打春牛,以祈五谷丰登。
迎春典仪过后便是踏春,皇帝再从东郊巡幸上林苑。今年是个巧年,各地王侯、外邦使节都在,依照旧例,他们正月二十辞驾出京之前,皇帝要在上林苑举行春蒐,意在联络感情,也在彰显国威,正月十九送行宴上的菜,便是这几日春蒐的成果了。
午后陆续到了上林苑行宫,各自安顿休息,放马养足精神。大胤的春蒐与夏苗秋狝冬狩有所不同,春主生,孕幼之兽不猎不取,为免误杀,一律只准活捉,射死打杀了的不作数,猎错了还罚银子,这当真是实打实地考验个人本事了。
不过正是因为难,大家伙儿的兴致也才更高,更有看头。再加上皇帝掌权以来的这两年,未曾驾临平京举行蔚山秋狝,于是上林苑春蒐就成了世家公子、禁军将卫们大显身手的最好时候,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帝都城里凡是有点名姓的都来了,苏朗、云非、韩澄邈这些人自是不必说。
云非还记挂着面圣谢恩的事,没心思和武英殿这一群刺头们比武打架,看着日头,在心里估摸着陛下和谢初大统领练剑练得差不多了,便叫上了苏朗给自己壮胆,往园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