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都没人来打扰裴潜的午睡。快天黑时,花灵瑶回来了,臂弯里挎着个竹篮,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从云中镇买回的东西。
裴潜没精打采地起床,也没问花灵瑶去云中镇干什么,料想和莫大可有关。
他坐在桌边,吃着花灵瑶做好的晚饭,惊讶地发现这丫头的手艺还不错。于是决定往后可以多在寓所里吃几顿。
在收碗筷的时候,花灵瑶忽然低声道:“明天莫大可不会来了。”
裴潜一愣抬头,她将吃得精光的碗碟累叠起来,说道:“今夜红旗军会对云中镇发动突袭。”说完,转身往伙房走去。
裴潜不由再次对花灵瑶刮目相看。一个古剑潭的二代弟子,就算潜质千年仅有,也不可能在旦夕间调动大军夜袭云中镇。而且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牵制莫大可,使他无法分身找自己算账。
这丫头到底是什么人老鬼说她还有一层身份,那这身份到底是什么
“等等,”他在背后唤道:“你怎么会认识她”顿一顿又补充道:“相信这次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
花灵瑶回过头,淡淡道:“不是她的劝说,我是不可能来云中兵院的。”
裴潜直瞪瞪看着她丝毫不露声色的脸庞,低声道:“她来了云中山”
花灵瑶不置可否,说道:“我要是你,现下最着紧的就是后天与费德兴的生死战。”
裴潜笑了,微含戏谑地说道:“你害怕我会死,抑或溜之大吉”
花灵瑶道:“我怕你没法再活着见到她”人已走入了后院。
裴潜的思绪随着她消逝的背影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哭号声,惨叫声,哀求声那么遥远又那么熟悉的飘入他的耳际,让裴潜的心在战栗中变得冰凉。他记得她将自己背在身后,面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杀手,挥剑撕开一条血路,奔向了黑沉沉的荒野中。
那是裴潜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情景。等他从昏睡中醒来,面前的人已换作了老鬼。
七年里他不止一次问老鬼她在哪里老鬼嘴里吐出的永远只有两个字:“京师”。
京师,一个离云中山遥不可及的地方,一个他很想去一次的地方。
裴潜耳畔一遍遍回荡她无奈而微嗔的话音道:“小弟,你不能只顾着自己”
不顾着自己,他又能顾着谁裴潜的唇角缓缓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伸开双腿斜靠在椅子里,很想知道她当时说这句话的心情。
奇怪的是,花灵瑶居然认识她,而且似乎彼此十分熟稔。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在这荒诞不经的世界里,又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裴潜按捺下立刻去找老鬼的冲动,慢慢地合起眼睛。在这个悠闲清凉的深秋下午,阳光洒进他的寓所,懒懒地照耀在了他的脸庞上。
缓缓地,有一颗泪珠从他的眼角渗出。他若有所觉地抬手拭去,睁开眼睛望着屋门外的隐隐青山,低低自语道:“京师,老子非折腾下不可”
第八章黑锅
第二天也在反常的平静不知不觉地渡过。寻仇的,看热闹的,一个都没来。甚至原本在裴潜预料中的访客,也并未出现难道流云沙和裘火晟也被唐老头吓破了贼胆,打算撇清自己置身事外了
裴潜觉得自己闷得慌,也闲得慌,于是决定到恒月轩转一圈,吃顿饭找点茬儿。
结果他发现自己一夜之间已成为全云中兵院最不受欢迎的人。无论走到哪儿,人们都会低下头匆匆路过,就像自己是个透明人。
这倒好,本来裴潜总为在恒月轩吃饭喝酒找不着宽松舒适的座位而头疼。可今晚他刚一屁股在二楼的饭桌边坐下,周围的食客们便匆匆忙忙地结账走人。裴潜也不在乎,他自斟自饮自得其乐。可有人已在寻思,这会不会是段大人最后的晚餐。
他们也在讨论着有关裴潜的事,只是声音压得极低,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窥听。
他们说:天虎骑统领莫大可在闻讯后火冒三丈,当晚就点了一队亲兵准备冲进云中兵院直接把裴潜架走。可刚到营门口就接到云中镇守备告急的飞报,言道有数千山中贼向此地涌来,松明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
莫大可只得骂骂咧咧地点齐天虎骑,暂且抛下裴潜的事情,星夜驰援云中镇。
他们还说:就算明天费德兴毒不死裴潜,裘院主也会赶快将他调走,以免引火烧身给云中兵院捅出更加不可收拾的篓子。总之,这家伙没几天好蹦躂了。
裴潜假装没听见,然后笑嘻嘻地起身结账,指着说得最起劲的那桌对伙计说道:“这几位的酒钱都记在我的账上”
“噗通”话音未落,那边已翻倒了三把椅子。几位食客尴尬地从楼板上爬起来,争先恐后地掏出荷包道:“伙计,我要结账”
裴潜哈哈大笑,半醉不醉地离开恒月轩往寓所走去。可巧有辆马车就停在恒月轩旁的小巷里,好似专在这儿等他似的。
裴潜瞅了那车夫一眼,醉态可掬地踱步过去,用手背敲敲车厢道:“晚上好。”
车帘后突然探出一只手,猛将裴潜拽进车中。车夫一声轻喝,马车向前驶去。
进了车里,裴潜的酒立时醒了,向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笑嘻嘻躬身施礼道:“大人”
流云沙也在笑,但那很明显是苦笑,说道:“段老弟,我很佩服你还能笑得出。”
裴潜眨眨眼道:“卑职自知离死不远,不过是在苦中作乐罢了。”
流云沙摇头道:“我倒觉得你活得很开心,一点都没有死的打算。”
裴潜嘿嘿一笑没接茬,毕竟一时半会儿他还没摸清流云沙身边那人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