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瞠目结舌,怎么都不能将白日里对她露出慈爱笑容的皇帝老爷,和顾瑁口中的这个人对上号。
“也许人都有两面啊,就比如我,瞧上去斯斯文文的,谁知道我敢上山打狼呢?”
顾瑁难以置信地转过了头,“你上山打狼?”
烟雨很是笃定地点点头:“从前小时候的事儿我全想起来了,那年在古庙,二亭子山上常有狼嚎,我和簌簌就捞起棍子想去打狼,后来被我姆妈给拦了下来。”
顾瑁翻了她一个白眼,“那时候你也就四五岁,吹什么牛。”
烟雨本就是同她玩闹,闻言笑嘻嘻地不否认,两个小姑娘便搂搂抱抱地往宴席那里去了。
今晚来的夫人姑娘实在是多,太主娘娘并晋康翁主、顾家长房、二房的老夫人坐了主桌,余下的姑娘们自成两桌,另有旁的桌席安置了同顾家交好的夫人姑娘。
裴老夫人在外头同太主娘娘坐着说了好一时话,倒很投机,你将年轻时候的事儿说一说,我将家里头当年的往事叙一叙,到后来都有些上头,两个差了一辈儿的老姊妹便往内厅里坐了,好生说道说道。
顾南音便陪着长房闫老夫人、二房老夫人坐,长房老夫人虽是个强势的性子,到底家宅安宁的,如今见顾南音趁了个大宅子,又因女儿告亲父的案子,得到了新皇陛下的庇护,倒也能心平气和地对待。
二老夫人却意难平了。
她素来最瞧不上的庶女,结果如今时来运转,成了连长房老夫人都要来巴结的人,到底令她打心里头说不出来的不自在。
如今二老爷顾知明受了废太子的牵连,命虽在大老爷和顾以宁的斡旋下保住了,到底官儿也丢了,在家里头赋闲不说,脾气也见涨。
长房大老爷因守了金陵城,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连顾南音这等庶女养的女儿,都要嫁给如今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当真是世道不公。
二老夫人素来是个不会好好说话的人,此时见顾南音素着一张精致的面容,瞧上去纤白明媚的,到嘴边上的好话就拐了个弯儿,怎么听都不对劲。
“……这女儿家啊,嫁人是道坎,你瞧今儿这震惊金陵的大案子,这严家的娇娇小姐遇人不淑,落得个凄惨的下场,倒是老身这乖乖四姑娘,瞧着广陵谢家不是个好窝,立时便能抽身而出,如今到成就了今日的富贵,可见——”
她笑着下了定论,“女儿家还是要擦亮了双眼,仔细分辨身边人才是。”
顾南音不是个任人揉圆捏扁的性子,她从前面对二老夫人的责难一步不退让,今日更是不惯着她的阴阳怪气。
“话是对的,可母亲不该这么说。”她一双明净的眼眸望过去,嗓音不急不慢地说着,“拿严家姐姐的惨痛经历说嘴,到底不是善良人该行的事儿。遇上喜欢的人想同他相守一生,有什么错儿?错的该是那些阴狠毒辣的男人。”
顾南音的几句话不留情面,直将二老夫人抢白了个面红耳赤,她板着脸看着周遭无一人打算为她打个圆场,不禁有些难堪起来。
“你这孩子倒是听不出好赖话,老身这是在夸你呢。”她说着,就有点来气,“莫不是母亲方才提了一嘴你是和离的,才教你不高兴的?”
她假作恍然大悟起来,道,“和离便和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横竖家里头接纳你,也不怕什么。往后若是再瞧上什么好人,还可再嫁,说起来,这金陵城的鳏夫里,做了官的可不少。”
二老夫人的话甫一落地,满桌子的人都不说话了,都觉出这老婆子的几分阴毒来。
二老夫人却因自己成功怼了回去,暗自得意:从前在自己膝下讨口饭吃的小小庶女,如今想凭借着女儿高嫁,就想给嫡母甩脸子,那是万万不能如她意的。
顾南音哦了一声,不打算同她一较高下,站起身正想去旁的桌子转转,忽见云檀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指着身后,匀了好几口气道:“姑奶奶,宫里头来人了,外头列了仪仗,说是为陛下送信儿来了。”
陛下来这里送信儿?桌上的人都吓了一大跳,长房的老夫人头一个站起了身,问道:“可是要人往门前接驾去?”
云檀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捧了一个紫檀木的箱子,身后跟了一长串小内侍,笑模笑样的走了过来。
顾南音正疑惑,那内侍却恭恭敬敬地将紫檀木箱子,递在了顾南音的手上,躬身唤了一声娘子。
“这是陛下亲手给您做的鞋袜衣帽,您看一看,这针法可还能入您眼?”
第106章.天子夜会(皇帝vs娘亲)皇上身边儿……
一石惊起千层浪,这内侍阮雍的一句话,倒叫整个桌上的人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长房闫老夫人难以置信同自家儿媳瑾大奶奶对视一脸,瑾大奶奶出身名门,面色倒是如常,长房老夫人便也暂且将惊诧之心搁下了。
二老夫人却憋不住了,往那紫檀木小箱探看了一眼,只觉得匪夷所思,不信的话脱口而出:“陛下亲自给她做衣裳?不能吧?”
长房老夫人暗自觉得自家弟妹的蠢笨来,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二老夫人却不察,神色间有明显的不相信。
顾南音懒怠同她解释,只微微颔首,想把紫檀木箱子接过,阮雍却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他最是知道陛下对顾家娘子的心意,也见识过陛下为着这位娘子思之若狂却又怕打扰到她的辗转反侧,使得他尤为看重顾家娘子,此时见这位没眼色的老妇人抢白顾家娘子,他面对顾家娘子的神态便益发谦卑起来。
“好叫娘子知道,陛下做这一套衣帽鞋袜,可费了老鼻子劲儿,十个手指头扎的跟筛子似得,可一句痛没喊过。”
阮雍在北地待过近十年,学了一口北地的爽朗口音,说起话来绘声绘色,“陛下说,娘子一向爱素,便选了竹月色的上衫,荼白色的裙裳,鞋子难做些,走线也不规整,到底能穿,娘子万莫要嫌弃的好。”
顾南音听了倒是有所触动。
她最是知道那梁东序的本事,早前他寻不到她人的时候,就能将她的小衣摆在柜子里,叫满金陵的妇人们去认,再后来就把她的荷包挂在进金陵的旗帜上,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他心里有她。
行事这般恣意妄为的人,又贵为天子,却没有以雷霆万钧的权利逼迫她,倒让她有些细微的感动。
她知道二房老夫人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在听,到底还是接过了紫檀木小箱,道了一声谢。
“有劳中贵转达,民女谢过陛下美意,从前待陛下不过是举手之劳,陛下不必这般客气。”
到底没有长久的心,如今又知道梁东序贵为九五之尊,她更不愿意蹚后宫里的那一池水,早些说清,对两人都好。
阮雍就有些急了。
今儿出门前,陛下就千叮咛万嘱咐的同他说道:“你同娘子说话说,且瞧瞧她的面色是阴是晴,倘或高兴,朕今晚就走一遭,若是不高兴,朕就再等等,不敢惹她生气。”
如今听着娘子的话音,竟不是高兴与否的问题了,而好像是要撇清关系?
阮雍急急道:“娘子千万不要这样说,奴婢实在惶恐……”
他望了望周遭桌上的几位夫人,似乎意识到了活血有些话顾家娘子不好说,这便躬身请娘子移步花厅,同老奴多说几句。”
顾南音正有此意,随着阮雍的脚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