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不敢见我的外祖母,见我的至亲?娘亲说了,但凡行事不光明正大的,一定有鬼。”
小姑娘不紧不慢地说着她自己的推理,顾以宁看着她认真的双眸,心便一寸一寸地软下去。
“你说的对。君子行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此人名叫盛实庭,宣州人氏。你家里牵涉的‘接驾酬酢案’以及‘盐务贪饷案’都同他的岳父程寿增有关,而他的身份一直以来,都有疑点。”
“此两案经过年余的搜证查访,已有确凿的证据为此翻案,只是盛实庭行事滴水不漏,将自己曾是盛怀信的过去,一干二净的抹去。”顾以宁缓缓道,“未曾想,在你这里露出了马脚。”
盛实庭为人谨慎,没有万分把握绝不涉险,在两案中,都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盛怀信参与其中。
为何会在今次,贸然同烟雨联系,他所为何求?
顾以宁的视线向下,女孩子乖巧地坐着,双手交叠在膝上,衣袖柔软地覆在她的手背,依约可见腕子上那只悬了小金球的金手钏。
他顿了顿,道:“邀笛步是一处开阔的渡口,平日里坐船的人并不多,我已在周遭布防,倘或你不怕,可同他见上一面。”
烟雨抬起眼睫,有些难以置信。
“您相信我?”
顾以宁失笑,“为何不信?”
烟雨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我娘亲就不信我,生怕我被这个人哄出去……”
“从稚儿养至成人,你的娘亲耗费了无尽心血,自然是生怕你有有半分闪失。”他笑的清浅,“在娘亲的眼里,孩子永远稚弱,不必伤心。”
烟雨的心窍立时清明起来,觉得自己不该同娘亲怄气。
“那您呢,如何会信我可以?”
“与你相谈过后,便知你心悬明镜,自有思辩。”顾以宁看着她的眼神始终有深浓的笑,“所以,请你以后要多多同我说话,我很喜欢。”
一向深稳清澹的小舅舅,忽然嗓音里带了些许的柔软,听得烟雨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手指悄悄从衣袖里钻出来,勾住了小舅舅的手指。
“我可以一睁眼就同您说话,一直说到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
顾以宁说好,温柔地揉了揉了她的发,牵着她的手往正厅里去。
“记住,他对你并不了解。”他顿了顿,“不必怕他。”
烟雨将小舅舅的话尽数记在心里,到得夜色略深时,她便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衫,同青缇一道协作,假意从花园的墙上翻过去,蹑手蹑脚地往东南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屋脊、树冠上有暗影掠过,像是夜行的鸟儿,悄无声息地像暗夜振翅飞去。
邀笛步近处的亭台上,屋中有人,却未点灯,秦淮河的河水流淌,波光映上去,有些静谧的幽蓝。
有人在这片幽蓝里静等着,侧脸的弧线在静夜里清绝,正听着对面之人的话。
“大理寺少卿邓闻年、以及章台主正在邀笛步近处的船上静候,盛实庭倘或能亲口承认他是盛怀信,立时便可将他抓捕归案。”
第95章.与君周旋(下)(结尾渣爹特征小修)……
青缇很紧张,走路的时候,不自觉地将姑娘的手臂挽的紧紧的。
烟雨引着她挨着路沿儿走,有着巨大树冠的行道树遮住了半个月亮,整个街市就黑乎乎的。
偶尔有野猫从脚边飞纵过去,喵呜一声划破夜的静谧。
烟雨的心情却很平静。
这几日,她在心里仔细梳理了一遍,她所知道的那个人。
第一回见那人,该是在狮子岭的飞英花会。
她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觉胸口发闷,鼻尖无端地,嗅到了苦檚树的气味,使她记起了那间种了苦檚树的江南小庙。
而他的养女,与她撞了乳名。
第二回见,该是在糖坊廊那一次吧,那人出现时,小舅舅霎时将她揽入了怀中,不叫他瞧见自己的面目。
说起来,小舅舅应该是早就觉察了那人的不妥之处,才会那般保护她。
第三回,便是在宫中,那一次她表现的极为冷静睿智,摆脱了他的擎制。
第四回,就是中元节当晚,他捡到了她的布老虎,所以才将她认了出来。
这四次的见面,唯有第三回,烟雨同他有过交谈,其余的皆无什么交锋,那么,在盛实庭眼中,自己该是宫变那夜的性格。
烟雨的心情轻松不少。
一个人最大的牵累,一定是感情,倘或娘亲在她的眼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是决计抵抗不住的。
但这个人,哪怕他泣血哭诉,她应该都不会动容。
毕竟不管是她的梦中还是潜意识里,都没有分毫此人的存在。
烟雨一路思忖着,不多时便到达了邀笛步左近。
透过深浓的夜幕向渡口边望去,河堤边亮着一盏灯,朝下了一间四面敞开的茶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