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吃啊,酥酥又滑滑,香香又甜甜——”她眨巴眨巴眼睛,黑密的眼睫便触上了他的,于是无法无天的小姑娘顺势把自己的面颊贴在他的面颊上。
“呀,您比雪藕丝冰酪还要冰冰凉。”她惊呼,依旧把自己的面颊贴在了他的面上。
同喜欢的人说话,不知不觉地就开始胡说八道了,烟雨顺着雪藕丝冰酪会化要快些吃掉的话题向下发散,可倘或给不知情的人听了,说不得会诧异她的虎狼之词。
顾以宁心情很好,眼睛的笑意深浓,他将她放下来,搁在院中的石凳上,俯身望她。
“八月初九。”他的眸中倒映了一个小小的她,他认真地思忖同她说,“入秋时,宜吃甜。”
也不知道是哪里对上了暗号,烟雨得了这样的答案似乎很满意,还想同小舅舅再撒娇时,墙外石中涧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步帅同杨大人那里,有一题想不明白。”
烟雨闻言一下子跳了起来,向着小舅舅眨了眨眼睛。
“那到时候可不兴先吃脑袋——”纤细手指指上了自己的嘴唇,烟雨轻声落下一句话,便迅疾地跑开了,“要吃这里呀!”
无法无天的小丫头闹完了小舅舅,得了一个八月初九的日子,喜气洋洋地给瑁瑁房里送去了新做的发饰,果不其然,瑁瑁又不在院中,问了问院子里的丫头,只说姑娘又往清凉山大营去了。
见不着自己的好盆友,烟雨自然有些怅惘,好在一时便又高兴起来,在西门等着娘亲来,一路往雍睦里老宅里去了。
雍睦里老宅距离鸡笼山并不算太远,因是在闹市的缘故,故而不算清净。
烟雨头一回来这里,不免在门里各处多看了几眼,过了垂花门,边见那小花园一角,冒出滚滚的浓烟来,一个背影瘦小而羸弱的老妪蹲在那儿,该是在盆中焚烧纸钱。
烟雨顿住了脚步,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了一些哀恸来。
许是见女儿站住了,又呆呆地望着那缕子烟不转眼珠,顾南音生怕女儿撞了邪魇住了,这便牵住女儿的手,轻声唤了那老妪一声。
“夫人……”
那老妪这些时日同顾南音见过几次,知晓她是可亲之人,虽不曾交心,却对她放下了戒备,此时听见她的声音,这便慢慢地站起,转过身来,一双垂垂老矣的眼睛掠过了顾南音,似乎难以置信地落在了烟雨的面上。
那是一双浑浊而发黄的眼睛,光彩溺亡在其中,死气沉沉。
不知为何,烟雨的眼睛再也挪不开了,只呆呆地望着老妪的眼睛一动不动。
老妪那双沉寂的眼睛忽然就颤动了,眼泪涌了出来,顺着面庞上的沟壑一路向下,滴在了她伸出来的颤抖双手,霎时就滚落下去。
她喃喃,眼神茫然着。
“漪漪……娘的孩子……”颤颤巍巍得双手向前探出,她问,“你疼不疼啊……”
第82章.亲缘再续濛濛,阿婆的乖乖啊…………
老妪枯瘦嶙峋的双手递出去,那眼神哀婉凄切,像是看到了至亲至爱之人。
顾南音捏着帕子怔住了。
若非此时是正午,日光正烈,顾南音都要疑心是撞了鬼。
这位老妪在顾家老宅住着,有三五名仆妇侍候,衣食无忧,可人却时而清醒时而茫然,常常又有癫狂之举,却也会在醒转之时,露出抱歉的神情——显是出身教养都很好。
近些时日,顾南音在老宅拾掇住处,常常同她会面,有时也会邀她一道用餐,言谈间,只知道她是从登瀛而来,姓裴,无亲无故无儿无女,从前在登瀛时艰难度日,忽然被接到江南之地,被人奉养,她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今日濛濛是头一回来老宅,原就是要为她引荐这位老妇人,谁知道骤然一见,这老妇人似乎又失了神智。
她抢了一步过去,搀住了老妪的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手臂,安抚道:“……她是我的独养女儿,有个乳名唤做濛濛……”
烟雨怔忡在原地不敢动,下意识地握住了老妪的手。
泪水不断地从老妪的眼睛里流出来,似乎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那生满茧子的枯手摩挲着烟雨的手,只向着她喃喃:“漪漪啊,娘亲把你抱起来的时候,怎么那么轻啊,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是不是听见娘亲哭你了,才来看娘……”
老妪说着,忽地便跪在了地上,对着天合掌哭,“天老爷啊你开了眼,叫我匣子①回来了……”她哭着,捶胸顿足,像是快要背过气一般,直惹得顾南音蹲下来扶,烟雨呆呆地站在一旁,怔怔地掉着眼泪。
这样痛心疾首的哭法,没一时便将自己哭晕过去了,顾南音将老妪搂在怀里,直喊来人,于是仆妇们都围簇过来,将老妪抬将着,往卧房里扶进去了。
老妪在榻上安置了,又命人去请郎中来,一直到郎中来了又走,顾南音才腾出手来去看女儿,只见小女儿正呆坐在卧房的椅上,怔怔忡忡地望着榻上的老妪,不言不动的,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顾南音的心头立时便涌上来些歉疚,疾步走过去,将女儿抱在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濛濛不怕。这位阿婆失去了女儿,骤然见了年纪小的姑娘,犯了迷症……”
烟雨在娘亲的怀里不言不动,良久才闷闷地说:“娘亲,老宅子里也有许多年纪小的丫头,她为何只认错了我呢?”
这样的问话叫顾南音心头一惊,倏忽之间脊背生凉。
这位裴大娘清醒的时候,待她多有温柔,言语之间总令顾南音想起早逝的姨娘来,故而也知道了一些她的旧事。
十年前流落在登瀛,日常在海边捕捞些小鱼小虾,到集市上换些米面,艰难度日,从前膝下倒是有一个独养女儿,成婚了之后遭遇了不幸,倘或活到当下的话,也同顾南音差不多年纪。
顾南音思忖至此,又想到方才裴大娘的那一声漪漪,不禁胸口急促起来。
仔细回想起来,她平生似乎只识得一个名唤漪漪的女子。
因是烟雨的生母,困顿古庙的那两夜又赠药与她,故而顾南音将烟雨生母的名字记得清晰。
她叫严漪漪,那年遇难时,二十三岁正韶华。
顾南音心里擂起鼓来,再低头看,女儿似乎有些恍惚的样子,她心里似乎慢慢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忙叫人去唤裴大娘随身侍候的丫头兰庭来,直问道:“是谁将裴大娘安置在这里的?”
兰庭规规矩矩地应声:“是西府六公子的贴身长随石大爷接来的,嘱咐咱们要好好伺候老夫人。”
石中涧?
烟雨在一旁听入了心,迟疑着说:“石中涧一定是听从小舅舅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