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门驻防空虚,这里久攻不下,反叛军极有可能绕至此门,清凉山大营立即要增补……”
众将领领命而去,弥漫的硝烟里显出了一个颀秀清逸的身影,顾以宁站在城墙上向城外看,河中遍布了死伤者,反叛军此番攻不下,后退五里,倘或齐王大军能够在日落前赶到,便能将反叛军收割殆尽。
他在城墙上良久站着,有如沉金冷玉一般的面庞上,沾染了血迹与烟尘,使他的温润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顾以宁正自沉思,忽觉衣袖被牵动,他回转了身,撞上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他的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他,像是看不够似的,眼神和软。
“小舅舅,我为您挣来一个中大夫的诰命……”她心情很好,眼睛也弯了起来,突发奇想,“这么说来,您往后是不是也成诰命夫人了?”
第72章.渴鹿奔泉我的事,你总要管一样…………
天色不好,烟霭沉沉。
新晋的五品诰命“夫人”心情却很好。
城墙外的城郭硝烟弥漫,将天空熏黑了半边,顾以宁在这样的天光下,肌骨清透的像是山涧一淙泉。
他微微俯身,望住了眼前的小姑娘,许是因为将将历经了炮火,他的眼底微微泛红,比往常多了几分温度。
“是诰命夫君。”他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喑哑的嗓音里有些依约的笑意,“我不过是正五品的文渊阁大学士,并无虚衔在身,如此多谢你了。”
这样认真而诚挚的道谢令烟雨欢欣鼓舞,扭捏了一下,立时就将这份感谢大方收下了。
“这算什么呀,往后我还能给您挣来更多呢!”她心情很好地弯起了眼睛,“说不得哪一日,我能再给您挣来一个超一品的诰命,到时候让您在一群诰命夫人里横着走。”
顾以宁面上的笑意更盛,回身看了看身后城墙外硝烟弥漫的城郭山野,牵住了她的手,慢慢向下行。
“好,我也很想知道横着走是何等的威风。”他将她小小的手窝在掌心,她的手指却不老实伸展开来,寻找他手指的间隙,一根一根的嵌了进去。
后颈生起了一些细微的栗。
顾以宁顿了顿,停了脚步看她,“昨夜情势委实凶险,往后……”
他心里从昨夜得知此事后,后怕便萦绕在心头,每每想起来,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可此时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又觉得不能将自己这份担心说出口。
他斟酌着,“……你做的很好,倘或我往后有了什么难题,你还要为我多拿主意才是。”
烟雨望着他珍而重之的神情,只觉得心里有一股豪情升起来,她点头,眼睫毛便随着轻颤了一下。
“您的脸上沾了些泥。”她踮起脚来,轻抬起手,拿衣袖为他拭了拭,放下来时,眼睛里就带了些许的忐忑,“政务国事上,我可能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她拧住了眉头发起愁来,“打仗什么的,我是完全不懂的,还有调兵遣将、断案谋略……这些可就太难了!我只能在很小很小的事上拿主意……”
顾以宁眼睛里的笑意益发深浓了。
“我的事,你总要管一样……”他又牵住她的手下行,脚步轻缓,“你昨夜涉险,心里可怕?”
烟雨心里还在为着拿主意这件事犯愁,冷不丁地听见小舅舅这般问,愣了一愣。
“怕是自然怕的,可一想到能为您解忧,我就不怕了。”她回忆着昨夜的遭遇,兴奋起来,“陛下夸我是天选之人,仔细想来,可不是么?出了北安门,正好撞上明质初,是他一路将我送到了香茶姨母的医馆里……”
小姑娘唠唠叨叨地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通,倒没发觉身边人蹙起了眉,一直说到了通犀地龙丸,才仰头说道:“香茶姨母的祖上乃是齐云山上有名的神医,据说她的老外婆会龟息大法,活了一百六十岁……待赶明儿风平浪静了,我就去请香茶姨母带我上齐云山,也去学一学龟息大法。”
她奇思妙想够多的了,顾以宁淡淡地嗯了一声,烟雨就歪头问他,“龟灵而有寿,千年生绿毛,万年蔽天地……您说,这世上有千年万年寿命的神人么?”
将将说到了明质初,这会儿却又提起了千年的绿毛龟,这样的联想很让顾以宁无奈。可她又问的真诚,顾以宁不得不清咳一声,回身道:“若是知道活千万年背上就会生绿,估计无人愿做神仙。”
烟雨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联,脚步已然到了梁太主的车马前。
顾以宁掀帘入内,问了祖母安,便见梁太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金陵城,可守得住?”
顾以宁静默一时,抬头道:“守得住。”
这三个字简简单单,梁太主又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凶险,她只叫他保重,岔开话儿去,说起烟雨的事来。
“……出宫不难,难的是寻到那一味合香片。几百个亲卫兵发出去了,就烟雨找到了药,倒是救了陛下的命。”
烟雨低垂着眼眸,心里十分的高兴,顾以宁想到方才那一句诰命夫人,只觉得心头微甜。
“时也命也。”他感慨了一句。
烟雨便在一旁小声道:“陛下还封了一个县君给我,以后冶山上开采的矿产全是我的了——太主娘娘说,冶山那里自古就出产铜铁,大有可为。”
一句大有可为说的很是隐晦,左不过就是值钱的意思,顾以宁笑着看向她,“寻个掘金的工匠过去查探查探,说不得能开采出金矿。”
听到金矿两个字,烟雨的眼睛就亮了。
这一时吴王的大军还在金陵城外,梁太主便问起宫中的时局来。
“太子垮台,程寿增身为太子太师,必定受牵连,目下他人在何处?”
顾以宁想到昨夜的凶险,眉头紧锁。
东宫怕是做梦都料不到竟有这样的变故。他身为储君,只等着陛下咽气,便可顺理成章地登基,届时即便东宫护卫被亲卫军死死压制,也无力回天。
现如今,东宫垮台,身为太子派系的湖阜党皆被羁押在文渊阁中,程太师身为湖阜一派的第一人,理所应当地受到了陛下的追究,只是那盛实庭……
顾以宁想到昨夜,他代天子罢黜东宫,一切事宜处理完之后,却在乾清宫中,见到了痛哭流涕的盛实庭。
此人早将程太师拟定的票旨呈上,看似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他思绪收回,缓声道:“陛下如今身子孱弱,只将程寿增羁押在阁,以待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