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叹了一口气,“我那小女儿脾性有些执拗,上一回求她皇父赐婚,叫她皇父训斥了一番,气得回了狮子岭。本宫这不是瞧见了您,再打听打听,看看可还有斡旋的余地。”
梁太主就将吕节珂搬出来挡,摇了摇头道,“半分斡旋的余地可都没有。我上回不是说了么,阿虞早有了婚约,那姑娘还小,就等着十八岁嫁过来呢。我那孙儿虽然待谁都淡淡的,却喜欢那孩子的紧,倒也是一宗绝好的姻缘。”
陈皇后不是个强求的性子,再者说了,陛下也不舍得自己喜欢的臣子尚主,这便作罢了。
二人正说着老话儿,却见遥遥的,魏王梁帆悬走了过来,笑着向着二人行了礼,又道:“阿桃儿拿个布做的桃儿当宝贝,倒让我稀奇了,近来可是流行布做的发饰?”
陈皇后笑着点点头,“可不是,连你姑祖母都戴了个布做的桃儿来。”
梁帆悬一听就知道是那位烟雨姑娘做的,心里就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看来是他想左了,那烟雨姑娘在顾家过的莫非也不差?
他今日来吃席,倒是有一宗事宜要同母后谈,梁太主何其知趣,笑着站起身,由白嬷嬷搀扶着,道:“天气晴好也不热,我去园子里转一转,瞧瞧我小时候植的那棵海棠树。”
陈皇后目送着梁太主走远了,这才招呼梁帆悬来她这里坐下,蹙着眉望他:“今儿你外甥女做生辰,你可备了礼来?可别游手好闲地叫人瞧了笑话。”
陈皇后继位后就生了这一位皇子,东宫和齐王、宁王都不是出自她的肚皮,魏王一入秋成了婚就该往山西安邑城就藩去了,她一百万个不舍得,这一时待他就温和了几分。
“你瞧程太师,一世英名,老了老在孙子手里毁了名誉。”她不好将话说的太直白,只道,“虽说你是龙子凤孙,可到了藩地也要做出一番成就,好叫你皇父瞧瞧你的本事。”
既说起程太师,魏王就问起近来朝中的风向,“听说皇父有意擢升盛实庭为首辅,也不知是真是假。”
陈皇后不怎么关切前朝之事,只摇了摇头,闲聊了一嘴,“……若是在程太师出事后升任了首揆,你瞧他们翁婿之间会不会有芥蒂?那盛实庭清风明月的,必会百般推辞。”
魏王冷嗤一声,“如何京城里的夫人们都说他好?看来生了一副好相貌可真讨巧。”
陈皇后就笑道,“我儿也不赖。今儿来又要什么?”
魏王收拾起心神,郑重其事地说:“过几日宗人府要为儿子宣旨成婚,母后可否一道儿为儿子宣个侧妃?”
陈皇后就有些不悦,“胡闹。虽说不是不成,东宫成婚时就是一妃二侧妃三良娣,可你不能同他比。你皇父常说你志向高远、为人稳重,不似老三那般二五郎当的,又迎娶的是宣大总督的女儿,倘或迎娶时多了个侧妃,惹得你那岳丈心里记恨,你到了山西可如何站得稳脚跟?”
魏王觉得很烦躁,沉着脸说:“不成,这位姑娘我是一定要带到山西去的,不然我绝不就藩。”
“真是胡闹!”陈皇后觉得匪夷所思,打小就有主意的孩子怎么今儿就执拗上了,“你说说是谁家的姑娘?倘或是什么平头百姓,你带在身边就是,何必一定要闹到台面上,打你那皇妃的脸?”
“母后您不懂,那位姑娘相貌人品,便是做皇妃也使得,就是出身差了点。”他试图说服娘亲,“虽然在金陵顾家住着,可只是他们府里,一位大归在家的姑奶奶领养的孤女。我想着若是能请顾家给她上了户籍,认下了,侧妃也能做得。”
陈皇后只觉得头疼,“怎么又是顾家?你那姐姐苦求顾以宁不得,气得回了狮子岭。你又闹着要纳那顾家的养女做侧妃,你们俩这是是同顾家磕上了?”
魏王耐着性子求她,“儿子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即便有了侧妃,也一定是会待皇妃好的,决计做不出独宠侧妃冷落皇妃这等荒唐事。”
陈皇后都有些无奈了,“你是龙子风孙,做什么都使得。你若是执意如此,母后这一时派人往顾家走一遭,瞧瞧那女子是个什么品貌。”
魏王知道母后最是疼她,如今有了这个话,心就定了下来,笑着同母后吃了几杯酒,哄了几句好话。
这一头宫里头吃着生辰宴,斜月山房的四姑奶奶顾南音也乘了车轿出了顾府,先是往广济堂里走了一遭,那堂中的掌柜垂着手笑着说:“……屠大夫往成贤街去了,说是有位贵妇人肩背脖颈酸痛,一站起就头晕的厉害,这便一早就去了,算着时辰该回来了。”
顾南音点了点头,隔着窗子望了望对面的朱红大门。
自前日同梁东序分别后,顾南音就没出过门子,想来今日该走了吧?
她虽有心同梁东序做个了断,可当真见不着了却还是有些怅然的。
出了门子上了车轿,她想了想就吩咐车夫道:“往糖坊巷去。我听说濛濛同瑁姑娘一道儿开了个肆铺,今儿我就去光顾光顾。”
云檀笑着说是,“那一条街上都售卖好吃好玩儿,还有好看的,姑娘又在隔一条街的绿柳居吃席,您一时逛完了,还能接上姑娘回家。”
顾南音今儿得闲,账也理完了,原就是听从濛濛的话,出来逛一逛的,闻听云檀这么说,笑着应声:“今儿你运气好,姑奶奶带你逛一逛。先去那一家仙缎楼转一圈,看看有什么时兴的好料子,扯几丈给濛濛做衣裳。你若是有相中的,姑奶奶也给你置办置办。”
云檀如今也有十九岁了,顾南音也琢磨着要给她说个亲事,可惜高不成低不就,她看谁都不满意,这才耽搁下来。
好在如今定下来回广陵,烟雨的亲事回广陵再说也不迟,她今岁就先给云檀操办操办着。
车轿一路驶进了糖坊巷,顾南音下了车携着云檀慢慢走,先是巡视了一番“哉生魄”,接着又去了仙缎楼,倒是相中几幅好料子,她狠了狠心,多扯了几丈,叫伙计拾掇拾掇送到马车山去了。
接着又四处走走逛逛,眼看着要过午了,顾南音想着一时还要去绿柳居接濛濛,索性往仙缎楼对过的一间酒楼去了,上了二楼挨着窗子坐下,点了几样小菜肉食,配了碗白米,慢悠悠地吃起来。
此时夏日正烈,云檀吃罢了,就在一旁站着为姑奶奶布菜,闲来往窗外一瞧,忽然笑着说:“姑奶奶您瞧那位夫人,像是十分好命的样子。”
顾南音便往窗外看去,但见那仙缎楼门前站了两列仆从,又有数十个护卫将左近的行路人隔开,显是为了护卫那门前一辆敞阔的马车,。
那马车上款款下来一位身形柔弱的夫人,其旁有一位身量很高的清雅男子拿手搀着她,口中似乎还在提醒着她注意脚下。
云檀不由自主地说:“您瞧那位大人气度也不凡,想来不是皇亲就是高官了。”
由顾南音的角度看过去,那男子身着一身碧青色常衫,搀扶夫人的手清瘦而修长,像是个清雅文人。
街上热闹,不免有些尘土飞杨,这男子搀这夫人甫一出现,那一身清风朗月的气度,就使得街市都安静了几分。
顾南音笑了笑,喝下一口茶水:“找个好相公就是好命?说不得是那男子好命呢!”
她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自己这身份说这话,倒有几分酸味了,这便笑了笑,不说话了。
接着向下看,许是午间的日光太过强烈,那清瘦男子忽得一抬头,瞧了瞧天顶的一轮赤焰。
他抬头看天不过一瞬,旋即便低下头去为夫人遮挡日光,可顾南音却在他这一抬头间,瞧清楚了他的相貌,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像是七月天赤足落进了去岁储冰的洞穴,顾南音下意识地垂下头去,只盯着眼前的茶盏一动不动,那惊魂未定的样子,好似白日里撞见了鬼。
第57章.恩逾慈母(加更)从此,我做你的妈妈……
顾南音如今回想起来,怪道老话儿总说宁宿荒坟,不睡古庙,总是有几分道理的。
十年前,她同谢家在广陵府衙里,结结实实地对阵了三天。期间顶着丈夫的凌虐,婆母的咒骂,公爹盛气凌人的关系网,她一步也不肯退让,唯有和离一条路走,否则只能一头撞死在衙门前的石狮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