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宁下巴微仰,眼眸里带了些微的笑意,那笑意却同往常的笑不一样,眉梢眼尾带了几分有迹可循的温柔缱绻。
“她是我的……”他似乎在想,顿了顿,“嗯,她是我的。”
第51章.满天星斗一口一个谷家哥哥,是想气死……
周遭忽然很静,静的似乎连风都销声匿迹了。
杨维舟不明就里,依旧秉持着读书人的文雅。章明陶却心中咯噔一声,同罗映州二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均觉察了几分好友今日的异状。
顾以宁纤白修长的手指仍牵在那个女孩子的衣袖上,话音落地时,又晃了一晃,那女孩子美丽的眸子便轻轻垂了下来,无措而茫然地望住了他。
谷怀旗心思极其纯质,又是个棒子改蜡烛的粗心人,自然觉察不到此时奇怪的氛围,可明质初一颗心全牵在了烟雨身上,闻言一瞬便抬起了头。
烟雨忐忑不安地对上了小舅舅的眼神,他不言不动,只有眉梢眼角的那一抹细微的红,提醒着他今日的不寻常。
小舅舅,是吃酒吃醉了吗?这句话,是不是没有说完……
她到底是他的谁呢?
他旁若无人的看着她,章明陶扶住了他的肩头,笑着递过来一盅酒,打破了此间的冷清,“今日这太禧白果然辣喉啊。”
顾以宁闻言掀了掀眼皮,旋即放下了牵住了烟雨衣袖的手,另一只手执杯盏,同章明陶撞了杯,继而仰头又饮下一杯,
顾瑁在侧旁,很识时务地接过了杯盏,又撞了烟雨一下,示意烟雨也说些什么。
烟雨茫然地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灯笼向上提了提,提在诸位的眼前。
“我和瑁瑁,是外甥打灯笼——找舅舅来了……”
一句话倒把席上三人说的眼眉舒展开来,杨维舟笑着说,“两位姑娘颇有几分急智,金陵顾氏果然钟灵神秀啊。”
一切似乎归于平静,有仆从为顾瑁、烟雨以及两位少年加了席,谷怀旗只恭敬地坐了半边,向顾以宁请教关于边贸的政策。
顾以宁垂着眼睫,说话间又饮下一盅酒,将开边贸的利弊权衡说与他听。
谷怀旗初生牛犊,见这位名满天下的阁臣大人,在月下饮酒,一身骨重神寒的气魄,只觉得心向往之,愈发大着胆子,多问了几句。
“阁臣大人,听闻今岁武举有三场,涉猎广泛,第三场要考较天文地理等题,不知是为何?”
罗映洲等人不禁面面相觑。
今夜也不知托了谁的面子,这少年能同顾以宁共席已算新鲜事,他却还能接连请教三题,当真是机缘到了。
顾以宁并不是倨傲之人,他听完问话,不过略略沉吟,便望住了谷怀旗同明质初。
“高祖鄱阳湖一战,初时趁风击炮,毁敌二十余只,再战又借东北之风,片刻之间烧毁敌舰数百艘。”他言简意赅,“只靠武力策略,不过能领千人,倘或懂营阵、火药、战车,那便领万人。若是再能勘破天机,百万人也可领得。”
谷怀旗听之只觉得醍醐灌顶。
他武艺高超,一柄长/枪舞的虎虎生风,又擅骑射,百步可中敌首。在会试中他高中头名,本以为在京城的武殿试中能再中榜首,可惜前些时日才知要考较天文地理等这些他认为的闲杂,这几日正自想不通,今日听了顾以宁一言,竟是如此简单的道理,简直叫他觉得懊悔——自己也读过兵书,如何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呢?
仆从为他端上来一盅酒,他站起躬身,诚心诚意地向顾以宁道谢。
顾以宁不置可否,在他执杯盏过来时,竟在须臾之间,将他头上那只制艺精巧的七星瓢虫取下,捏在手中。
他的手法如闪电,谷怀旗只觉得耳畔一阵风拂过,再凝神后,才发现阁臣大人手中多了一枚精巧发饰。
他愕着双眸,一时才缓过心神,心有余悸:他能在倏忽之间拿走他的发饰,若是执了利器的话,怕是能顷刻之间取人性命。
章明陶从前是见过这枚七星瓢虫的发饰的,此时见顾以宁只将这枚发饰取走,再想着方才他那句未尽的话,似乎心中有了一些推论后的确定。
“阁臣大人好身手,晚辈自愧弗如。”谷怀旗只觉得头皮发麻,又躬了躬身,道,“今夜闻听阁臣雅音,十分顿悟,晚辈感念在心。”
他向他道别,明质初本静坐其侧,闻声立时便站了起身,一同向顾以宁以及三位大臣告别。
顾瑁便和烟雨也一道儿站了起来,顾瑁觉得宁舅舅今晚虽秉持着一贯的其温如玉,可却隐隐能感觉到一些低的气压,她捉着烟雨的手,小声同顾以宁道:“宁舅舅,我和烟雨也一道儿走了,您与各位叔伯吃好喝好啊。”
烟雨心里存了些念想,顾瑁牵着她的手奔出去,她匆匆回身一瞥,发丝在身后拂动,丝丝缕缕间她看见了小舅舅的眼睛,那似有若无的绯红依约藏在其间,令他显出了与往常不一般的况味。
于是回到飞瀑下,烟雨依旧闷闷不乐,后来少年少女们又只略聊了聊,便都相携着,往园子里慢慢回去了。
到了西府与东府的交界处,顾瑁同烟雨在门前竹林小亭说了一会子体己话,左不过是近来的功课、糖坊巷的肆铺这些事儿,后来顾瑁又想到了什么,叫饮溪回了卧房,拿了一包泰白象的糖送给了烟雨。
“这是谷怀旗从范阳捎过来的,府里的姐妹人人都有,你的这一份儿晚间同我的搁在了一处。”她交待烟雨,“一会儿可不许吃了,仔细坏了牙。”
甜香的糖抱在怀里,烟雨的心一瞬又高兴起来,她点着头,冲着顾瑁露出了八颗雪白的牙齿,笑的可爱。
顾瑁冲她吐了吐舌头,这便转身回了西府。
烟雨抱着糖盒子不撒手,连小兔儿灯都叫青缇给提着,走不过几步,前方便是西府的正门,遥遥看见谷怀旗正在送明质初。
她不惯同生人太过熟络,见谷怀旗极其热情地向她挥起了手,便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打过了招呼。
可惜将将要走的时候,那明质初便几步跑了过来,在她面前轻轻唤了一声烟雨姑娘。
烟雨觉得很讶然,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垂着眼睫应了一声。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明质初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些,也往后退了一步,认真地看着她说话。
“烟雨姑娘,我家就住在三元巷,那里有一家售卖板栗饼的肆铺,顶顶香甜,若是你爱吃,明儿我带给你……”
他倒退的那一步,以及这一席话叫烟雨放下了心防,这位明公子形容清俊,举止拘礼,不是一个轻浮之人。
“这会儿才七月,怕是没有板栗饼吧……”她对一应吃食门儿清,浅笑着谢他,“倒是多谢你了。明儿的酒席我要问过家中大人,才能决定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