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脸上的泪痕犹在,大约还没从梦里醒来。
“好。”顾以宁认真地听着她的梦话,轻轻应了一声好。“等到夕阳落进江面,我便背上你去偷月亮。”
小舅舅真好啊,烟雨吸了吸鼻子,竖起了脑袋。
“我睡了很久吗?”她看了看窗隙里落下来的那一束光,似乎同方才的位置没差多少。
“你睡着时,那束光只向西走了一寸。”他也将视线落在地上的光亮,“不过须臾半刻。”
烟雨讶然,她睡着时,小舅舅就那样瞧着光走路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呐呐地说:“您该叫醒我啊,我每次做了梦醒来,心里都慌里慌张的。”
大约是手臂被枕的微酸,顾以宁微微抬起手臂,动了一动。
“我也会做梦。”他的眉间轻蹙了一道,“你我皆非圣人,不能役万物而执其机。”
烟雨听得极其认真,见他轻动手臂,似乎很是酸痛的样子,忙把自己的两只手爪子搭了上去,眼巴巴地瞧着他。
“我给您捏捏。”她眨眨大眼睛,“您读书这么多,会不会画符咒?您写个急急如律令贴在我的脑门儿上成不成?”
这样的要求平生未见,顾以宁的眼尾微微仰起,有些细微的笑意藏在其间。
“我并非道士,不会写符咒。”他的嗓音温和,带着些许无可奈何。
烟雨捏着他的上臂,看似清瘦的表象下,却有结实的筋骨。
“您给我写个‘梦魇退散’也成啊……”她依旧下垂着眼尾,瞧上去可怜巴巴的,“要不我总会慌里慌张,功课都写不好。”
竟然还惦记着功课。
顾以宁失笑,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转过头望着她。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像一片江水泊着安静的船,清寥又安宁,良久,他才抬起了手,触上了她的额头。
指尖的那一点冰凉,触及到她的额头之后,渐渐温热,他以手指做笔,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烟雨在这片安宁里紧张又无措,悄悄抬起眼睛去看,他与她的距离近的使人心慌,近到可以听到他轻缓的呼吸。
倘或不小心往前一碰,说不得就会触碰到他的唇,那样好看的形状,鲜润又清透的颜色……
就碰一下吧,只轻轻吮一吮他的唇角,立刻就逃走。
她的心越发慌里慌张了,额头偷偷向前挺进,可惜下一刻就被一根手指抵住了。
小舅舅眼睛里似乎有一星儿笑意,似乎又没笑,他问她,“现下可还慌张了?”
烟雨像被抓包的小偷儿,心虚地眨眨大眼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更加慌里慌张了。”她装无事发生,“您写的什么呀?”
“天机。”顾以宁放开她的额头,“不可泄露。。”
烟雨好奇极了,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却听外头顾瑁的声音响起来:“濛濛,你在这里吗?一起吃白兰蜜瓜呀……”
烟雨听见顾瑁的声音很欢喜,一下子站起身,将将要应声,可腿上的酥麻一下子便窜上来,旋即又变成细细碎碎的疼,不要命却难耐。
哪里还来得及应声,一瞬就歪倒了,好在跌入的怀抱温热,她闭着眼睛握着拳头,在小舅舅的怀里强忍了半天,才把那股酥麻疼痒的劲儿捱过去。
再睁眼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趴在小舅舅的胸膛上,将他挤的半倚门边。
烟雨觉得今日丢的丑已经够多了,这下连看都不敢再看小舅舅一眼,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慌里慌张地推开门跑了。
顾瑁正领着个丫头在院子里转,乍见烟雨从游廊里走出来,又喜又惊,拉着烟雨的手道:“我方才泡澡的时候睡着了,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你寻到宁舅舅了么?”
烟雨定了定神,心虚地摇摇头,“我方才见着他来着……”她胡乱一指,“好像在那边读书。”
顾瑁拉着她往小舅舅的书房里去,一边儿走一边儿打量她,“你怎么脸红红的?发髻也歪了半边儿,莫不是也在哪儿睡了一觉?”
烟雨听到她说发髻乱了,心里一阵懊恼。
这会儿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连发髻都蓬乱了,小舅舅方才似笑非笑的,说不得是在笑她的傻里傻气。
她这般想着,却又否定了自己。
如小舅舅那样其温如玉之人,又怎会取笑他人呢?
她胡乱地想着,顾瑁却已经领她进了小舅舅的书房,饮溪端来了一盆冰镇的白兰蜜瓜,给两个小姑娘拿小叉叉着吃。
好甜啊,冰凉凉的蜜瓜一入口,烟雨就忘记了方才的窘迫,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执着叉子小口啃蜜瓜,说起功课的事来。
“你可想好如何作文章了?”
顾瑁茫然地摇摇头,“我连字儿都写不好,还作文章,这是要了我的小命啊。”
烟雨也觉得很绝望,“我明儿要去烟外月学制艺了,那头的课不想再上了。”
“想的美。你须得陪我。”顾瑁毫不留情地打消她的念头,“我叫人去请宁舅舅了,他一定会帮咱们的。”
提到小舅舅,烟雨的心就砰砰直跳起来。
“从前的功课,小舅舅也会帮你吗?”
顾瑁小口咬着蜜瓜,想了想道:“舅舅很有原则,绝不会替我捉刀,只会一样一样地同我讲,怪累人的。”
她斜乜一眼烟雨,得意洋洋,“你瞧你运气多好,同我一起,就能得到宁舅舅的指点,他可是春闱的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