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1 / 2)

是小舅舅的手指。

她在那一霎乱了心神,慌忙将手指收回来,眼神无措的望住了眼前人。

窗下有嘒嘒的虫鸣,细细的风从窗隙里吹进来,空气里流动着若有似无的香气,顾以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无措,只将捣药的玉兔向她的手边轻轻推过去。

“大约是十多年前的制艺。”他回想着说,嗓音舒缓。

烟雨不禁觉得羞惭,再去看小舅舅搁在玉兔旁的手指,清瘦纤长、颜色青白如玉,因为观感十分的美好,所以才会使她心跳如雷的吧。

她复去拿小兔儿,把它托在手掌心里,拿食指的指腹轻轻抚了抚玉兔的小脑袋,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这小兔儿刻的可真好呀,连药盅上的万字纹都很细致。”

她忽的像想起了什么,大眼睛眨一眨,歪着脑袋问他,“您十年前做玉兔,是为着什么啊?”

十多年前的小舅舅,大约十岁上下,比她还要小的年纪,如何会想到要雕刻一只捣药的玉兔呢?

顾以宁眼梢流露出一些温煦来,他慢慢回想着说,“为着一位故旧。”

烟雨不明所以,却觉得小舅舅此时的眉眼很温柔,有似有若无的心酸萦绕上来。

十多岁的少年,在月下仔仔细细地去雕刻一只捣药的玉兔,想着心中的那位故旧,该是多么落寞的场景。

她的心一霎软了下来,把小玉兔捧在手心,同他分享起自己制艺的事。

“……从前,我最爱在山房门前的山林里转,天黑的时候最好玩,各种小虫都开始唱歌。蛐蛐儿叫声响亮,金铃子的声音哑哑的,纺织娘的声音好像在说括括括。我很喜欢,捉了很多在家里养着,可娘亲就很怕虫子,于是我才想到要做成发饰带头上。”

她说着话,看小舅舅在认真的听,愈发有勇气了,“我娘待我很好很好,我也想待她很好很好。”

顾以宁听的很认真,温和的眼眸里亮起一簇光,“母恩胜万爱。若想待她好,当下便要做到。”

很奇怪,烟雨从小舅舅不紧不慢的嗓音里,听出些细微的哀伤来,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只是乖觉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觉得说起的话题太过于严肃,顾以宁又问起她今日的行程,“我听说过飞英花会,你今岁可愿与会?”

烟雨便有些忐忑了,“我只听说过。暮春相约,花落酒杯,谁的杯子落了花便要将酒一饮而尽——还要有些诗文器乐作和,听起来就很好玩儿。”

她与母亲在斜月山房的这十年,像是被尘世遗忘了,她被母亲保护的很好,有种不谙世情的天真。

顾以宁嗯了一声,“你若有心,我教顾瑁领你去。”

烟雨从东府几位表小姐那里,听过顾瑁的名字,她觉得这事要问过娘亲才好,只点了点头不说话。

小舅舅便站起身来,温煦一眼望过来,“芩夫子的功课需添置布料和丝线,你若得闲可以替她分忧。”

烟雨闻言便觉得跃跃欲试,“先前芩夫子的确提到过……”她有些迟疑,“我可以代芩夫子去买。”

顾以宁颔首,慢慢走出了烟外月。

烟雨的心思便放在了出门子为芩夫子采购的事,她同青缇商量:“左近是不是有集市?”

青缇常同窦筐出去,对周边地形十分熟悉,“出了门子向北一直走,是栖玄寺,寺前有一条街叫甘露井,便是售卖各色小玩意儿的集市。我听说芩夫子也常常去那里添置教具。”

烟雨便鼓起了勇气,“咱们去为芩夫子走一趟,不知可以不可以。”

青缇笑说,“那有什么不可以?我便陪您走一遭便是。”

烟雨甚少出门子,但她受芩夫子恩惠颇多,此时正是报答的时候,既然决定了,便叫青缇回去同娘亲说一声,得到娘亲允准后,便同芳婆、青缇一道儿慢慢儿往府门前去了。

她们今日走的,是同西府相连的西门,此时正值午后,烟雨停歇了,日头出来之后便有些晒,青缇便撑起了一把伞,为姑娘遮住了日光。

烟雨慢慢走着,心下不免懊恼。

她今日同小舅舅说话,有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小舅舅是在朝中为官的,一定能觉察出来她的冷淡,可小舅舅还是为她送来了捣药的玉兔,还是他亲手刻的。

她神思乱飞,一时懊恼一时欢欣,将将踏出了府门,青缇在一旁自语,“今日家里有人要出门么?如何有一抬这么华美的马车候着?”

烟雨抬眼看,果见一架黑榆木马车候在门前。

主仆三人正疑惑,那马车门帘打起了半边,小舅舅的声音在其间响起,“恰逢公事,送你一程。”

烟雨的心一瞬像长了翅膀一般扑棱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探头向里看,正对上小舅舅澹宁的双眸。

既有小舅舅相随,那便高枕无忧了,她踩了阶梯上去,乖巧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马儿扬蹄,哒哒哒地向前走,小舅舅望着窗外,侧脸的弧线清绝冷峻,似乎不愿开口的样子。

还要这般同小舅舅闹情绪么?烟雨有点犹豫。

“小舅舅……”她想了想,开口唤了一声,歪着脑袋问他,“我听说山下植了许多山樱,很是好看……”

女儿家的声音细柔,掠过了顾以宁的耳畔,他嗯了一声,调转了视线看她,“赏樱的时节虽过了,却还有零星几枝,能窥其璀灿。”

烟雨闻言哦了一声,趴在了另一侧的窗前看了一会儿,窗外绿野闲枝,瞧不见嫩粉色的山樱,于是她扭过头,苦兮兮地望着顾以宁。

“小舅舅……”她又唤。

顾以宁唇畔显出浅浅的笑,一霎又收回了,再望过去时,小姑娘正拿盛着可怜巴巴的眸子睇住他,那眼波清浅,漾出楚楚的意味来,“我想从您的窗子里看——”

她撒娇时,掼是会垂着眼梢望人,直教人凭白软了三分心肠。顾以宁一笑,点了点头,那小姑娘便欢快地站起身,像长了翅膀一般扑棱着,往小舅舅这边走了一步。

这时候马车正拐出积善巷,大约是驭马的车夫晃了身,转弯便有些急了,车内便猛一个动荡,将烟雨颠了一下,无法自控,歪倒在顾以宁的怀中。

她扑进去的这个怀抱有春日之温煦,也有冬夜之清洌,而那双虽清瘦却有力的手臂抬起,在她扑进来的第一刻便扶住了她,马车急转之后的晃动还在持续,烟雨在他的怀里抬起了眼眸,头一回在那双温和的眼眸里,看到了稍纵即逝的无措。

这样的无措很美好,烟雨的心骤跳不歇,像是由高空跌坠,不停地向下落,她顺其自然地在马车的下一次颠簸里,环住了小舅舅的腰,仰着脸向他一笑,鲜焕而可爱。

“小舅舅,您抓住我了!”她霎了霎眼睫,轻而软的呼了一口气,“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