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 / 2)

宋承鄞死死咬着唇,眼中情绪十分复杂,半晌之后才缓缓点头。

顾倾城伸手轻抚他的脸侧,问道,“我如今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入国子监,与其他皇子及朝中大臣的子弟一道读书习字,二是去到无人认识你的书院,远离皇宫,与一群身份各异的孩子一道读书习字。告诉我,你的选择。”

顾倾城只给了他选择,却不曾与他分析两个选择各自的利弊,因为她觉得宋承鄞如今一无所知,而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若是她将一切都摊开了跟他说,也许会影响了他的选择,不如什么都不说,让他凭直觉去选。

宋承鄞低头沉思了许久,最后仿佛下定了觉醒,抬起头来看着她,坚定道,“我想出宫去!”

顾倾城闻言,心底有些欣慰,面上却没线路出来。她果真没看错人,这个孩子不仅天资聪颖,判断利弊的直觉也很是惊人。

两个选择。若是留在宫中,就学于国子监,对他来说是最轻松的,因为只要宋鸿逸一天不死,新皇没有继位,她就不会失宠,依旧可以护得他安稳,给予他荣华富贵。然而弊端也很明显,能入国子监就学的,除了皇家子嗣以外,便大多都是朝中重臣家中的子弟,这些人都很清楚他的身份,虽然明面上不敢怠慢他,但暗地里肯定会看不起他。若无意外,他在国子监的学习生涯,根本不会交到一个真心朋友,除了学识的长进以外,毫无益处。

然而出宫去到别的书院就学,再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虽然这些人不会对他恭敬有加,但也不会看不起他。以他的聪慧,想要在众学子之中拔尖应当不是难事,若他再学会为人处事,想来交到几个知心朋友不是难事。而将来这些同窗之中若有可造之材,她亦可暗中帮扶一二,人情自然就落到他身上,将来他若想做些什么,便多了几分助力。

顾倾城不知道宋承鄞做出选择的时候有没有想得这么深,但是这都不重要,只要他选了第二条路,将来总会再联想到这些的。

“我很开心,你最终的选择与我的期望一致。”顾倾城忽然伸手拦住他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便将他的身体带向前栽倒在她怀中,她的手在他的背上轻轻顺抚着,说话的语气难得有些喜悦,“我如今很庆幸,当初一眼就挑中了你,那是我没想到,你竟会这般的聪慧……”

宋承鄞沉默被她禁锢于怀中,不曾回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过她的话。女子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馨香味弥漫于鼻尖,不知怎的,宋承鄞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渐渐热了起来。

顾倾城不曾注意到怀中人的异样,她的思绪一时之间飘远了。目光透过雕梁画栋,越过山川海岸,她仿佛看到了不远的将来,这个她挑中的孩子功成名就,给予了她生还的希望。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对未来一无所求,然而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告诉她必须要活下去,去完成一件事,而答案就在那段遗失的记忆里。

☆、第30章

顾倾城又与宋承鄞说了一会儿话,便叫他退下了,自己独自一人侧倚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什么。宋承鄞退到外间,提起笔又将之前写过的字临摹了几十遍。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的时候,天上纷纷扬扬又飘起了大雪。

柳红柳绿吩咐人将方才准备好的吃食呈上桌,伺候着两人用过晚膳,顾倾城便吩咐柳红将宋承鄞送回去。

回到住所之后,宋承鄞照例又捧着书本翻看,然而这些往日里读起来通俗易懂的书文,今日看起来却好似忽然变得晦涩难懂了一般,任他如何努力也看不进去一星半点。他索性将书册扔到一旁,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走到窗边推开窗,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漫天的飞雪,任由寒风凛冽吹拂,岿然不动。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伺候的宫女进到屋子里来掌灯的时候,才发现他仍旧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的,走近了去看,发现他身侧的地面上有两摊水迹,想来是从窗口飘进来的雪花落到地上化开了。宫女忙走上前去将窗户拉关上,“殿下,外边正下着大雪,冷着呢,这窗户啊可不能开着。”宫女一边说着话,伸手去拉他,手碰上他身上的斗篷,简直凉得吓人。

这可把宫女吓得不轻,赶忙不由分说的弯下腰去将他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宋承鄞来到芳华殿快两个月的时间了,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精心调养,虽然身形比起同龄的孩子来,还是有一些差距的,不过脸上总算看起来有些肉了,肤色也变得红润,样貌瞧着竟是有几分像他的父亲。

宫女颇有些吃力的将宋承鄞抱到了床上,赶忙伸手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随手扔到一旁,再探到他身上多少还有点温热,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她还没放心多久,抬头便瞧见他脸色被冻得发白,唇色看起来有些发青,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赶忙捞过一旁的被子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扭头朝门外喊道,“阿禾,快去准备热水给殿下泡一下身子,再让人去熬一碗姜汤过来。”

一干人等就此忙了起来,准备好热水给宋承鄞泡过身子,又喂他喝了一碗姜汤之后,他的脸色总算恢复正常了。

直到这会儿,宋承鄞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便是叫伺候的人都下去。

其余人先行礼退了下去,只留下一个宫女伺候着他睡下,替他掖好被角之后,也退了下去。

屋内的灯都灭了,清冷的月光透不过厚厚的窗,宋承鄞翻了个身,睡不着,便睁着眼,瞧着屋内物件隐约模糊的轮廓发呆。

不知怎么的,便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很小的时候就记事了,且记性很好,很多事直到如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才刚刚学走路,身体摇摇晃晃的走不了两步就会摔倒,母亲在身边的时候,便会稳稳的接住他,之后再放开他让他继续走。只是母亲大多数时候都是忙碌的,不能时常陪在他身边,而那些宫女内侍是看着他摔倒,不仅不会将他扶起来,甚至还会在一旁哄笑。

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会哭个不停,母亲听到了便会跑过来将他抱在怀中,一边哄着他,自己也会跟着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与他说父皇的事,说他如何英明神武,几度征战从无败绩,说着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他被那些故事所吸引,便不再哭泣,有一天他终于了问出,“母亲,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父皇呢?”

他问出那句话之后,母亲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就哭了起来,久久不曾停歇。那时的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却再也没有问过如今的问题,而父皇两个字也渐渐在他的脑中淡化,最终完全消失。

时隔多年,他又另一个人口中得知父皇的英勇事迹,而这个人的身份同样是他的母亲,然而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亲生母亲每每提到父皇,总是伤心不已,目光复杂得叫他无法形容。然而从顾倾城口中说出有关父皇的事,却永远是轻描淡写的态度,甚至连亡国一事,她都能说得平静淡然,以及那句等时机成熟了会告诉他一切的话,这一切都让他抑制不住的好奇,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曾经经历过什么事。

宋承鄞一夜没睡,伺候他的人也都没睡好,就是担心他因此染了风寒,直到第二天一早去伺候他起床洗漱的时候,瞧着他脸色不大好,大家几乎都认定他这是染病了,正准备去请御医,却被他拦下了。

“我没事。”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伺候的宫女伸手探过他的额头,温度正常,的确如他所说没什么事,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手脚麻溜的伺候着他洗漱之后,给他穿上厚厚的冬衣,这才去与顾倾城一道用早膳。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都堆积起来了,将屋外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宋承鄞赶过去的时候,顾倾城方才睡醒,还没起床,柳红柳绿正伺候着她梳洗。他在外间等了许久,却是没等到顾倾城出来,反而被唤了进去。

宋承鄞进到内间,只见顾倾城仍旧坐在床上,卷着被子,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床中央摆了一张方方正正的黄花梨木桌子,上面摆满了吃食。

“过来。”顾倾城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将宋承鄞招了过去,让他坐到床边,与他一道用早膳。待他走近后,顾倾城的视线便停在了他脸上。

宋承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来之前在镜中敲过自己如今的样子,脸色很差,眼窝处有一片淡淡青黑,他担心顾倾城问起的时候,不知如何说道。

然而顾倾城只是瞧了片刻,却是出乎意料的没过问,挪开视线看向满桌的吃食,伸手夹了一块他爱吃的点心到他碗里,淡淡道,“吃吧。”

宋承鄞暗自松了一口气,谢过她之后,拿起筷子将那块点心夹起来喂到嘴里。

相顾无言。直到早膳吃得差不多了,顾倾城才忽然开口说道,“我昨日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多想,那些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你如今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学好先生所教授的学识。”

宋承鄞闻言,手上的动作僵了一下,而后才回道,“儿臣知道了。”心中却是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只觉得她会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事再正常不过,仿佛就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之后的日子里,宋承鄞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偶尔会到芳华殿外去散散心,而陪同的人依旧是柳绿。经过上次的事,他对柳绿的看法改变了不少,虽然两人之间依旧没什么话可说的,但也没了最初的猜忌。期间他曾遇到过几次别的皇子公主,那些他从前只能偷偷在暗处仰望艳羡的人,如今见到他就远远的避开了,或许他们心中依旧对他不屑,然而却都不敢表露出来。

时间如流水一般,倏然而逝,转眼年关便过去了。

那时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红灯高挂,一派喜庆的氛围,而芳华殿中却是一如往常,就连每个伺候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平平淡淡的,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与皇宫中其他地方一比,显得格格不入的。也就是年三十那天,才稍稍有了点不同,那晚用过晚膳之后,顾倾城吩咐永宁将所有的人都叫到了殿内,密密麻麻的占了大半的空间。

顾倾城穿了一袭桃红色的对襟襦裙,如墨青丝用一根玉簪挽起,不着脂粉依旧倾国倾城,好些人都瞧得痴了,被旁边的人推攘着才清醒过来,一个个的羞愧低下头去,不过不知是不是由于年关的原因,倒是没见人露出害怕的表情来,顾倾城瞧见了,也不曾发落众人。

没过一会,便有几个内侍抬着一口紧闭的大箱子进来,直将箱子抬到了众人面前。而这时候,众人脸上才显露出期待的表情来。

宋承鄞初始的时候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直到后来才明白,那箱子中全是用一个个的锦囊分开装好的数额不一的银钱。又从柳绿口中得知,这是芳华殿多年来的惯例,每到年关,顾倾城不仅会给伺候的人赏下一笔丰厚的银钱,更是允许众人告假出宫去见家中亲人,不过仍然要留下一部分人伺候,是以大家会一早商量好,错开时间告假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