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云将他手松开:“他们今晚上要住过来?”
陈琛凉凉看着她往后头退了一步,与他空出足够的空间,抹了把脸上的水,心不在焉地说:“对,村里各家都住得挺满,只能匀到我们这儿来。”
吉云说:“那我待会把东西收拾出来。”
陈琛说:“没事的,你还住那一间,让他们几个人拼两间好了。”
吉云想了想,说:“看吧,先让他们挑,我无所谓睡在哪。你先去洗个澡吧,这儿虽然暖和,一冷一热的也容易感冒。”
陈琛点头。
真等分配房间的时候却出了分歧,有三个人同意拼在一起,唯独有个金贵的态度非常坚决,宁愿多付一个人的床费,也坚持要一个人睡。
于是原本两间房可以解决的事情,现在成了三间,吉云需要搬出来和林玉挤一张床。
陈琛洗过澡出来的时候,吉云已经将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出来,正忙着打扫房间。那男人则是大大落落的来回参观,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床上,不动声色地将吉云上下打量。
陈琛自外头看见了,当即拧起眉头,气势汹汹地要冲进去,然而一只脚堪堪迈进,却被从后伸出的手拉住胳膊。
一扭头,他看到自己母亲。
陈母长吁口气,一脸的匪夷所思,用尽全力将他拉出来,低声呵斥:“陈琛,你进去干什么?”
陈母拎着陈琛进了自己房间,仍旧是刚刚那个问题:“陈琛,你要进去干嘛?”
陈琛说:“吉云是客人,我们不能让她受委屈。”
陈母苦口婆心:“来者都是客,你朋友是客人,那些也是客人。我已经给你朋友打过招呼,她同意把房间让出来,你这时候进去捣什么乱?”
陈琛说:“你们一个房间住两个人已经够挤了,吉云再过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去跟他说,不想拼房就走,我们不做他生意。”
陈母气得直拍胸口,说:“陈琛,你敢!”
陈琛走过几步停了步子,终究没拗过心里的那份担心,转身看了看她。她脸色早已由白转青,踉跄着坐到床边,止不住地喘气。
陈琛咬牙走回去,蹲到她身边,帮忙拍着后背顺气,低声问:“你这么生气干嘛?”
陈母压着唇角念叨:“你常年不在家,一回来就捣乱,村里好容易靠着旅游挣了点钱,你这么一闹是逼着人家不往这山头来啊。”
陈琛低头,任由她骂。
陈母却没再往下说,歇了片刻,将他手自背上拉下,拉着熨帖到怀里,问:“陈琛,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那个人找得到,找不到,又能怎么样,咱们寻常小老百姓,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不错了,腰还没人胳膊粗,你拿什么去拼?”
陈琛仰面看她,说:“你别管了。”
“我别管了,我别管了,就是一直不管你,你才一把年纪连个老婆都讨不到。咱们村里,像你这年纪的男孩子,哪个没娶老婆,孩子都能出来帮忙了。”陈母摸了摸他脑门,说:“你听妈妈的话,回来,咱们把房子修一修,早点把你和林玉的事给办了。”
陈琛沉了脸:“妈,我和林玉——”
“我知道你心里有芥蒂,男人嘛,好面子,就连我,我这心里也存着个结。可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放得下放不下的就都让它过去吧。林玉这丫头我是从小看到大的,心地善良,人又勤快,而且这两年越发的好了,不相信你和她多呆两天,和以前真是大不一样了。”
陈琛直截了当地说:“你别瞎操心,我当林玉是妹妹而已。”
陈母冷冷一哼:“你当年为了她连书都能不念,接她到家里住着养着呆了这么多年,就只当她是妹妹?说出去谁信!还是……”她眼睛一翻,死死盯住陈琛:“还是你现在心野了,连好歹都分不清了?”
陈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女的偷偷摸摸地做过什么事,我身体不好,但眼睛没瞎!”
“我和她没做过什么。”陈琛眼神冷了几分:“还有,你说我可以,别说她。”
陈母气得恨不得捶他:“陈琛,你是不是被灌了迷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我看那女的是有钱人家的千金,从小到大没受过钱的罪,所以平日里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穿得用得也讲究得很,出来玩一趟都能买那么多衣服……你要真和她在一起,能供得起她吗?”
陈琛一本正经地纠正:“她能吃苦。”
陈母被他呛得愣住了,半晌摇头笑出来:“好,到现在你还为她说话,那我问你一句,你能为她去她的城市,她能为你留下来吗?”
简单一句,真将陈琛问住了。
她会吗,那里有她的工作,有她的生活,有她熟悉的一切,而这里贫穷,落后,甚至连手机信号都从不会满格。
这个问题太过现实,太过严苛,但这个问题却也恰恰是他一直想问又问不出口的心声。
陈琛只能颓败地说:“我不知道。”
陈母再叹了口气:“儿子,咱们做人最讲究有自知之明,在哪个层次就找哪个层次的人,老话都说门当户对,不是没有他的道理的。妈知道她长得漂亮,会来事,你喜欢她并不稀奇。可你好好想一想,她条件这么好,又有本事,随便打个电话都能把医药费给减了,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没学历没正经工作的穷小子?”
说着红了眼圈,陈母捋开陈琛额前的湿发,循循善诱:“她不过是看你年轻,长得好,平时闲着无事了就喊你出来闹一闹。你真以为她对你是真心的,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儿子,你趁早别痴心妄想了,现在陷得越深,以后只会越痛苦,她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你一个人牵肠挂肚的。妈知道你这个人的,太善良,心也太软,你这样下去,迟早要吃亏的。”
彼此默然,再无言语。
陈琛搀着他妈妈出了房间。
门只虚掩,有个人影一晃而过,陈琛心头一跳,将门猛地推开,林玉正侧身跑开,他喊了一声,要她停下。
却在楼梯拐角处,遇见另一个人——
吉云抬头看了看他,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唇角稍稍一勾也不像笑,倒像是有气无力的讥诮。
陈琛松了他妈妈,往前走了几步,说:“你们怎么在这儿。”
林玉磨磨蹭蹭地挤过来,说:“姐要放东西,我就领她过来了。”
他心往上一提:“然后你就一直待在外面?”
“不然能去哪儿?”
“我们说话都听见了?”
林玉很是坦荡:“你门又没关好。”
陈琛视线往吉云身上一掠,瞳仁里的光微颤。
她收到他的讯息,扁了扁嘴,说:“我也听见了。”
“……”
“好多地方都不懂,林玉还给我一一翻译了。”
“……”
陈琛咬着牙关,欲要上前捞她,吉云却像一条滑手的鱼绕到他身后,于是擦肩而过,再去寻的时候只有她的背影。
往前走,吉云与陈琛母亲对峙。
面对着面,进入彼此防备的距离,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一字一顿。
“阿姨,我对你儿子是认真的。”
山中风雨正绸。
劲风裹挟暴雨,穿过树林枝梢,越过沟渠清溪,最后闯入这一片天地。
命运总以相类似的方式拨动记忆的神经。
那一场落在另一座城市的大雨,斗转星移,又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的时节,肆意倾洒。
而她再次走至绝境,站在岌岌可危的岸边,横亘在面前的是滚滚洪水。
深浅未知,她不会游泳,脑子里所有的感概都只成了那相同的一句话——
她是跳还是不跳?
跳还是不跳!
她想这一次她一定会跳。
因为那水中永远会有一个人在默默等待。
只要她不来,那个傻瓜就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