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说:“我说的是真话。”
吉云笑得更厉害了。
两个人上了车子,陈琛先开了他的包点钱,之前已经付过一次,他按照那个标准满打满算又添了几万,原本以为会用光的,一看包里居然还剩了半沓。
陈琛问:“你帮忙贴钱了?”
吉云凑过去,将包里的一张□□拿出来,说:“我要想贴钱,还用花你的现金吗?”
“那怎么……”陈琛细细看着单子,觉得费用比之前少了太多。
吉云说:“你是嫌贵还是嫌便宜?”理所当然不可能是后一个,吉云自己也觉得这话多问了,说:“刚刚打了几个电话,把那些虚的免了一些,要是你们家有新农合还能再报销掉一点。”
陈琛不太懂:“新农合,什么?”
吉云说:“就是农村医疗,等到了你家,我帮你去问问。”
陈琛点点头,将包搁在脚边,说:“那谢谢你。”
吉云含笑:“要谢我啊,你可怎么谢我?”
陈琛没搭腔也没表示不耐烦,就只是静静发动车子,脸上像是有些不自在,唇角微微下压着——吉云宁愿是自己多心了。
出发之前,四个人随便找了个小馆子吃早午饭,菜单从陈琛手里传到林玉跟前,最后到了吉云这边。
吉云没肯自己做主,递到他妈妈那头,说:“阿姨,你想吃什么就点,别想着为陈琛省钱,他现在可发达了。”
林玉觉得这话幽默,抿着嘴偷笑,陈琛将菜单还是放回吉云面前,说:“你点吧,我妈她不识字。”
吉云没想到这一层,自觉冒昧,赶忙接过来,又问:“你妈妈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
“都还行。”
“能吃辣吗?”
“可以的。”
吉云没多挑剔,只是点了几个清淡的家常炒菜,再来了一盘素汤,将菜单递给服务员的时候,陈琛问:“就这么多?”
吉云说:“够的,够的。”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手一伸,把服务员再喊过来,说:“给我们添一份红烧鲫鱼吧。”
话音刚落就觉得脸颊一片辣辣的疼,眼珠子一转,看到陈琛正盯着她看,她似笑非笑地回望过去。
吃饱喝足再上路,吉云没跟着大家立刻上车,和陈琛招呼了一声就钻进了小吃店旁边的巷子里。
陈琛和林玉扶着他妈妈坐到后坐,因为怕她久坐不舒服,在座椅一头垫了件大衣当枕头,方便她随时躺下来。
陈琛又等了会,还是没见吉云回来,照应林玉在车上等,拔了车钥匙去找她。
吉云离巷口不远,正站在一个水果摊前挑水果,已经买了一大包的橘子苹果,还嫌不够,葱段似的手指拨着一筐龙眼,见到他过来,很兴奋地挥手:“过来帮忙,我都挑花眼了。”
陈琛走过去却是将袋口一挡,吉云眉梢一挑:“你干嘛呢。”
陈琛说:“用不着的,路上吃不起来的。”
吉云不相信:“你开车才吃不起来,我们坐车的怎么吃不起来。”
陈琛说:“路不长,最多天黑了就到。”
“那还不长?”吉云将他手推开了,一颗颗地捡龙眼:“你别自己没法吃,就让我们也别吃啊。再说了,吃不起来就带回去吃,反正浪费不了。”
这一番话音犹在,没过多久,现实就给了陈琛一次验证的机会。
吉云始终奉行餐后不能立刻吃水果的原则,可等掐着表可以开吃了,往车后头一看,两个人早就前仰后合,睡得不亦乐乎。
这水果还真吃不起来……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一松,车身的颠簸也仿佛变得剧烈,疲乏混着晕眩潮水般涌来,瞌睡就如会传染一样让吉云迅速萎靡。
陈琛看她垂着眼皮,小声说:“你靠着椅子睡会儿吧,我开稳点。”
吉云强打起精神,直了直僵硬的腰,懒洋洋道:“不困啊。”话音刚落,就拿手捂脸打了个哈欠。
她将堆在腿上的水果拎到脚边,拿了个橘子出来放手心里轻缓的搓揉,馥郁的柑橘气味立即自千万个孔隙中腾出,顷刻间散漫进整个车厢。
吉云剥了橘皮,捏出柔软多汁的一瓣,对陈琛说:“张嘴。”
他没那么听话,想说:“你自己吃吧。”最后几个字含糊不清,随着送到嘴边的清凉橘瓣一起咽回嘴中。
牙齿稍一挤压,甘甜的汁水自一粒粒细长的果粒中溢开。
吉云一脸期待地问:“甜吗?”
陈琛说:“甜。”
吉云拿手指给他擦拭嘴角残余的一点果汁,指腹柔软温热,指甲却带着一丝冰凉,刮过他敏感的皮肤,倒像是刮在了心坎上。
她笑着说:“我不相信你了,你现在会哄我了。”
陈琛勾了勾唇角。
车子悄然驶过一处弯道,原本开阔的视野因为逼近的山峦陡然变得狭窄,一线翠绿的湖水沿着山脉,正自桥下缓缓流逝。
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沿途,走过太多年的老路,却因为此刻洞开的视野,而蒙上前所未见的一分新意。
他头稍稍一侧,看往身边,逞强的女人竟不知自何时起已经安恬地睡去。
午后的阳光温暖干燥,自重峦叠嶂间缓缓穿过,落在她素净柔和的一张脸上。
她歪着头,半边脸枕上横亘过身体的安全带,头发松松被绾成一髻,软软地垂在颈边,呼吸平静又舒缓。
垂在膝盖的一只手上,还牢牢握着吃了一瓣的金黄色的橘子。
陈琛将车靠边停下,翻了件衬衫给吉云搭在身上,又在她头顶与车窗相靠的地方垫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然后,在人烟稀少的山间公路,他一个人,沐浴阳光和暖风,很慢而又很认真地吃一只表皮开始发干的橘子。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这一个车厢,陈琛忽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
他回家了。
他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