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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这些快乐的人走进了公园餐厅。热情的吴仲平即刻就备办好了酒菜。

孙少平强迫自己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是的,煤矿和这里虽有天壤之别,但都是生活,生活就是如此,难道自己吃苦,就妒嫉别人的幸福不,他在黄原揽工时,就不止一次思考过类似的问题。结论依然应该是:幸福,或者说生存的价值,并不在于我们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在无数艰难困苦之中,又何尝不包含人生的幸福他为妹妹们的生活高兴,也为他自己的生活而感到骄傲。说实话,要是他现在抛开煤矿马上到一种舒适的环境来生活,他也许反倒会受不了第二天上午,妹妹要去上课。少平说他自己一个人再到街上逛逛他不好意思对妹妹说他想去找晓霞。聪敏的兰香却猜到了他的心思。她对他说:“你应该去看看晓霞姐,她上次来我这时,还送给我一条裙子和五十元钱,说是你让她捎来的。其实我明白,这钱是她给我的”少平呆住了。晓霞在信中可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一刹那间,说不清楚是幸福还是痛苦,使他感到心头涌上一股酸楚的滋味。

“这是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妹妹说着把一张小纸片递到他手里。

他把这纸片装进衣袋。其实,晓霞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都知道。

在兰香上课前半小时,少平还没动身上街的时候,兄妹俩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姐夫王满银突然闯到这里来了。

这个逛鬼的出现,着实使他们吃了一惊。一年四季,这个人的踪迹家里人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逛到这里来了“哈呀,早听说兰香考上了大学喜事呀我也忙得顾不上来看看”王满银满脸黑汗,撩起衫襟子往脸上扇风。那件几乎是透明的尼龙背心脏得象小孩的尿布。

“你吃饭了没”兰香问他。不论怎样,这个人歪好还算是个姐夫,又是上门来看她的,总不能劈头把他臭骂一通。“吃得饱饱的”王满银在肚子上拍了拍,“我就是来看看你哈呀,你真不简单咱们的光荣嘛我马上就得走,晚上还要坐火车到兰州去贩点白兰瓜。我以后再来听说你到了铜城煤矿”王满银有点怯火地扭头问少平。正是因为少平在这里,他才准备马上离开。他知道两个小舅子都不是好东西,他们都敢打他哩

少平没有搭理他。真的,要不是在妹妹的宿舍里,他早就对这个混蛋姐夫不客气了他把姐姐和两个外甥害得好苦

这王满银却又从衣袋里摸出一片生意人用的简易计算器,对小姨子说:“把这东西给你留下你用得着这东西加减乘除又快又灵你看”他用手指头指着计算器,嘴里念叨着,“一加一,等于你看,这不是,二”兰香哭笑不得地说:“你快拿走,我们不用这”“噢”王满银只好把那玩艺儿收起来,喝了几口兰香为他泡的茶水,就悻悻地走了。兰香正好也要去上课,就和这个二流子姐夫一同出了宿舍。

他们走后一会,少平才离开学校,到市内去找田晓霞。

当他从解放大道的繁华闹市处走到省报大门口时,却犹豫地徘徊起来。

从报社门口望过去,是一条绿树婆娑的林荫大道。一座赭红色的小楼掩映在绿色深处。

那就是她工作的地方,他不知道,当他涉足于那地方的时候,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

周围的市声退远了,耳朵里象有只蚊子在嗡嗡吟唱。他感到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眼前流转着似是而非的物体和混杂难辨的颜色。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报社门房。

“找谁”一位老头问。

“田晓霞。”他说。

“噢是工业组的。让我给她打个电话,你先登记一下”

少平还没登记完,那老头便放下话筒,对他说:“田晓霞不在出差去了”

孙少平放下笔,怔住了。

不知为什么,他在遗撼之中也有一种解脱似的松宽。他旋即走出报社大门,来到街上。

现在,他迈着煤矿工人那种松松垮垮的步子,在一个儿童服装店,为明明买了一支玩具卡宾枪和一身草绿色小军衣上面还有领章哩

接着,他又串游到一个杂货铺,买了一个炒菜的铁锅。惠英嫂家里的炒菜锅是铝制的,他知道用铁锅炒菜才符合科学要求这常识是他从最近一期读者文摘上看到的孙少平第二天就离开省城,搭火车回到了大牙湾煤矿。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就象大晴天冷不丁下起了冰雹孙少安的砖窑砸了所有千辛万苦烧制的成品砖,出窑的时候,无一例外地布满了裂痕,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

问题全部出在那个用高工资新雇来的河南人身上。这个卖瓦盆的家伙实际上根本不懂烧砖技术,而忙乱的少安却把掌握烧砖的火候的关键性环节全托咐给他来掌握,结果导致了这场大灾难。

灾难是毁灭性的。粗略地计算一下,损失在五六千元以上。这几乎等于宣布他破产了

旁的不说,村中几十人在他这里辛苦了近一个月,他却连一分钱的工资也给大家开不出;而他自己还在银行贷一万元巨款,每月利息近百元绝望的人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吹牛皮的河南人痛打了一顿。河南人除过受了点皮肉之苦,屁也没损失他带着预支的一个月高薪落荒而逃了。

一天之内,所有帮孙少安干活的本村人,都咒骂着别人也咒骂着自己,灰心丧气地各回了各家。一些人走时还留下话:你孙少安小子无论如何得给我们开工资,要不,马上种麦子,我们拿什么买化肥呢

现在,红火热闹的砖场顷神间就象散了的戏常人走空了只留下遍地狼藉。我们记得,不久前开张的时候,这时曾有过什么样的风光

此刻,在这个一夜间败落下来的场所,少安夫妇相对而泣。他们就象遗弃在战场上的败将,为无可挽回的惨局而悲鸣。

孙少安的灾难马上在双水村掀起大喧哗。人们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纷纷奔走传告这消息。叹喟者有之,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敲怪话撇凉腔者有之。听说田福堂激动得病情都加重了,一天吐一碗黑痰。神汉刘玉升传播说,他某个夜晚在西南方向看见空中闪过一道不祥的红光,知道孙少安小子要倒霉呀夜幕降临的时候,少安和秀莲仍然没有回去。他们坐在一堆烧坏的砖头上,脸上糊着泪痕,默默无语地看着东拉河对面那轮初升的明月。

他们一时无法从这灾难性的打击中反应过来;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命运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转折。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任何一点精神准备啊

少安用哆嗦的双手勉强卷起一支旱烟棒。满脸泪迹斑斑的秀莲凑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火柴,为他点着了烟,亲爱的人伏在他膝头,又一次失声地哭起来。

gu903();少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象哄孩子一样亲切地抚摸着妻子满是灰土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