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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

双水村我们所熟悉的那些人物,大部分都在这里露了脸。即是象金俊武这样矜持自尊的人,也经不住如此场面的诱惑,站在人群中张着惊愕的嘴巴观看这气势非凡的一幕。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我们在人群中没有发现孙玉厚老汉。

少安他爸到哪里去了他儿子这样体面排场的大喜事,他怎么能不来跟着荣耀一回呢

孙玉厚老汉现在就在东拉河对面山上他的玉米地里。此刻老汉一个人心不在焉地锄庄稼,似乎和河这面的事毫不相干。

玉厚老汉今天一早就出山了。他只让少安妈过去帮儿媳妇去操劳。他自己不想参与儿子红火热闹。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为儿子的壮举而感到高兴和荣耀。相反,他心中一直有种莫名的惧怕和担忧。他说不清楚他惧怕和担忧的倒底是什么。总之,即使全中国的人都为他的儿子欢呼,孙玉厚老汉也永远心怀这种惧怕和担忧啊

当然,他今天实际上也无心做活,只是到这里来躲避某种在他看来类似灾祸一般的事件。他不时把锄撂到地里,蹲在地畔上的玉米林中,忧心忡忡地看着对面那片乱得象马蜂窝似的人群和那块高悬在人头上的“耍电影”的白布帐。在这全村欢腾喜庆的日子里,蹲在这里的他简直就象个不吉祥的怪物。而老汉自己瞅着对面人群头上的那块白布,也奇怪地联想起丧事上的孝布。

他嘴里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在东拉河这面人头攒动的场地上,孙玉亭一脸庄严点燃了他那把破扫帚,交给了侄儿。一股呛人的煤油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孙少安尊敬地将火把又传递给周县长。县长满面笑容走到烧砖窑口,点燃了炉火。人群中立刻掀起了一片喧哗声。干部们举起胳膊使劲鼓掌。整个点火过程的形式,倒象是召开奥林匹克运动会

接下来,村、乡、县各级领导先后都即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当然都是表彰孙少安和贺秀莲的。

等最后讲话的周县长话音一落,孙玉亭就指挥人放开了炮。一霎时,噼噼叭叭的炮声,人群的喧闹声,加上熊熊的炉火、飘飞的硝烟和乱脚淌起的黄尘,把这个“点火仪式”的热闹气氛推向了高潮我们发现,刚才代表双水村“致词”的是羊奶喝得红光满面的金俊山他已成了奶羊专业户。

那么,有这么多“上级领导”光临的大好场面,而且就在双水村,村里的党支书田福堂岂能不在这里露脸呢当然,我们也知道,他一直和孙少安有隔阂。但是,福堂向来是个精明的政治家,他不会因脸皮就连“大场面”都不顾他终归还是双水村的“一把手”嘛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在孙少安砖场的“点火仪式”闹翻了双水村的时候,田福堂正一个人躺在他家院墙外那个破碾盘上,无声无息地晒太阳。

他的状况看起来十分令人震惊。

福堂的身体是完全垮了。他瘦得象一根干柴棒,原来合身的衣服如今显得袍褂一般宽松。脸色苍白不说,还蒙着一层灰暗;多时没刮剃的胡须乱糟糟地脸上围了一圈。碾盘旁边的土地上,吐下一堆肮脏的粘痰。

他半闭着眼睛,蜷曲在这个早年间就废弃的破碾盘上,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那干瘪的胸脯还在起伏,我们会以为他不再是个活人。

夏日的阳光热烘烘地照耀着大地。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都巴不得躲到阴凉地方去,而田福堂却专意在这里晒太阳。只有这毒辣辣的阳光和热烫烫的石碾盘,才能使他冰凉干瘦的身体得到某种抚慰。他感谢夏天的阳光给他带来了温暖。

他没福气在这破碾盘上长时间安静地闭目养神。过个一时半刻,猛烈的咳嗽就象风暴一般把他掀起来,使他不得不可怜地趴在碾盘边上,在呕吐似的“哇哇”声中,把粘痰、鼻涕连同泪水一齐甩在旁边的土地上,这种折磨是可怕的,每一次都象要把五脏六腑从胸膛里掏出来。

咳嗽完毕,他象白痴那样发半天呆,才又躺倒在碾盘上,享受一会难得的安宁时光。

我们没有料到,当年双水村或者说整个石圪节一带的风云人物,如今已成了这副样子。

在这样的时候,我们不能不对他寄于深切的同情。我们猜想,这位曾经立志要成为永贵式人物的农民政治家,此刻内心中也大概为自己而悲哀。他不知是否明白,他日趋衰败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福堂,你此刻蜷曲在这里,象被抛弃了的孤儿。是的,大伙能看得出来,你早已对双水村的公务不再那么热心。但从根本上说,是双水村的公众事务不再热心于你的指导了,你现在只能孤独地躺卧在这里,反刍你往日吞咽下去的东西。

的确,对田福堂来说,现在没有什么地方比这个破碾盘更使他感到亲切。躺在这里,他起码能获得片刻的安宁。寻找安宁就象当年寻找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成了他今天的愿望。

他身下的这个破碾盘,象一张天然床铺,滚石年经月久在上面碾出的凹槽,刚好使他的瘦身板蜷曲于其间。躺在这个石头凹槽里,就象躺在摇篮一般舒适和妥贴。

看得出来,他身下这破碾盘曾是一块上好的石头琢打而成。石色湛蓝如水,不含任何一点杂质。从那一圈碾出的深槽判断,这碾盘已很有一些历史了。大概是滚石直把一边碾断一块之后,这碾盘才寿终正寝,结束了它的使命,被搬迁在院墙之外。想不到它现在又被主人派上了新的用常福堂自己也说不清这碾盘的历史,在他记事的时候,他们家用的就是这块碾盘。据他早已死去的父亲说,他也不知道这碾盘最早在什么时候使用的。那么,其历史最少可以追溯到福堂爷爷的手里。

gu903();不过,关于这块碾盘,福堂还记得,四七年国民党军队进攻到这里,胡宗南将军的士兵曾在这碾盘上用美国人的面粉烙过饼子。这件事是后来听他爷爷说的。那时他二十一岁,和父母都跑到哭咽河后沟的山崖窑躲避战乱。爷爷和奶奶死活不走,他们非要留下看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