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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903();可是,纵使她来了,并且此刻她就在她的怀抱里,而那个使他痛苦的“结症”就随之消失了吗

没有。

此时,在他内心汹涌澎湃的热浪下面,不时有冰凉的潜流湍湍而过。

但是,无论如何,眼下也许不应该和她谈论这种事。这一片刻的温暖对他是多么宝贵;他要全身心地沉浸于其中现在,他们一个拉着一个的手,透过森林的空隙,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矿区。此刻正是两个班交接工作的时候,象火线上的部队在换防。上井的工人走出区队办公大楼,下井的工人正从四面八方的黑户区走向井口。在矿部前的小广场周围,到处都是纷乱的人群。

孙少平手指着对面,从东到西依次给晓霞介绍矿区的情况。

后来,他指着矿医院上面的一个小山湾,声音低沉地说:“那是一块坟地。埋的全是井下因工亡故的矿工。”

晓霞长久地望着那山湾。她看见,山湾里,坟堆前都立着墓碑。有几座新坟,生土在阳光下白得刺眼,上面飘曳着引魂幡残破不全的纸条。

“你对自己有什么打算呢”她小声问。

“我准备一辈子就在这里干下去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这是理想,还是对命运的认同”

“我没有考虑那么全。我面对的只是我的现实。无论你怎样想入非非,但你每天得要钻入地下去挖煤。这就是我的现实。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自己想改变就能改变了的。至于所谓理想,我认为这不是职业好坏的代名词。一个人精神是否充实,或者说活得有无意义,主要取决于他对劳动的态度。当然,这不是说我愿意牛马般受苦。我也感到井下的劳动太沉重。你一旦成为这个沉重世界里的一员,你的心绪就不可能只关注你自身唉,咱们国家的煤炭开采技术是太落后了。如果你不嫌麻烦,我是否可以卖弄一下我所了解到的一些情况”

“你说”

“就我所知,我们国家全员工效平均只出09吨煤左右,而苏联、英国是2吨多,西德和波兰是3吨多,美国8吨多,澳大利亚是10吨多。同样是开采露天矿,我国全员效率也不到2吨,而国外高达50吨,甚至100吨。在西德鲁尔矿区,那里的矿井生产都用电子计算机控制“人就是这样,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对他的工作环境不仅关心,而且是带着一种感情在关心。正如你关心你们报纸一样,我也关心我们的煤矿。我盼望我们矿井用先进的工艺和先进的技术装备起来。但是,这一切首先需要有技术水平的人来实现,有了先进设备,可矿工大部分连字也不识,狗屁都不顶对不起,我说了矿工的粗话至于我自己,虽然高中毕业,可咱们那时没学什么,因此,我想有机会去报考局里办的煤炭技术学校。上这个学校对我是切实可行的。我准备一两年中一边下井干活,一边开始重学数、理、化,以便将来参加考试。这也许不是你说的那种理想,而是一个实际打算”孙少平自己也没觉得,他一开口竟说了这么多。这使他自嘲地想:他的说话口才都有点象他们村的田福堂了

晓霞一直用热切的目光望着他,用那只小手紧紧握着他的大手。

“还有什么实际打算”她笑着问。

“还有一两年后,我想在双水村箍几孔新窑洞。”“那有啥必要呢难道你象那些老干部一样,为了退休后落叶归根吗”

“不,不是我祝我是为我父亲做这件事。也许你不能理解这件事对我多么重要。我是在那里长大的,贫困和屈辱给我内心留下的创伤太深重了。窑洞的好坏,这是农村中贫富的首要标志,它直接关系一个人的生活尊严。你并不知道,我第一次带你去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心里有多么自卑和难受而这主要是因为我那个破烂不堪的家所引起的。在农村箍几孔新窑洞,在你们这样的家庭出身的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但对我来说,这却是实现一个梦想,创造一个历史,建立一座纪念碑这里面包含着哲学、心理学、人生观,也具有我能体会到的那种激动人心的诗情。当我的巴特农神庙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从这遥远的地方也能感受到它的辉煌。瞧吧,我父亲在双水村这个乱纷纷的共和国里;将会是怎样一副自豪体面的神态是的,我二十来年目睹了父亲在村中活得如何屈辱。我七八岁时就为此而伤心得偷偷哭过。爸爸和他祖宗一样,穷了一辈子而没光彩地站到人面前过。如今他老了,更没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我已经有能力至少让父亲活得体面。我要让他挺着胸脯站在双水村众人的面前我甚至要让他晚年活得象旧社会的地主一样,穿一件黑缎棉袄,拿一根压瑙嘴的长烟袋,在双水村闲话中心大声地说着闲话,唾沫星子溅别人一脸”

孙少平狂放地说着,脸上泪流满面,却仰起头大笑了。

晓霞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亲爱的人她完全能理解他,并且更深地热爱他了。“你还记得我们那个约会吗”好久,她才扬起脸来,撩了撩额前的头发,转了话题。

“什么约会”少平愣住了。

“明年,夏天,古塔山,杜梨树下”“噢”少平立刻记起了一年前那个浪漫的约会。其实,他一直没有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呢

不过,在这之前,他不能想象,未来的那次相会对他意味着什么。

但无论意味着什么,他都不会失约。那是他青春的证明他曾年轻过,爱过,并且那么幸福“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准时在那地方等你”他说。

“为什么不是活着我们不仅活着,而且会活得更幸福反正象当初约好的,咱们不一块相跟着回黄原,而是同一个时刻猛然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想起那非凡的一刻,我常激动得浑身发抖哩”他们在这里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但两个人觉得只有短短一瞬间。

之后,少平带着她去后山峁的小森林中转了一阵。他摘了一朵朵金灿灿的野花,插在她鬓角的头发里。她拿出小圆镜照了照,说:“我和你在一块,才感到自己更象个女人。”

“你本来就是女人嘛”

“可和我一块的男人都说我不象女人。我知道这是因为我的性格。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当他们自己象个女人的时候,我只能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大哥”

孙少平笑了。他很满意晓霞这个表白。

“你愿不愿意到一个矿工家里吃一顿饭”他问她。“当然愿意”她高兴地说。

“咱们干脆一起到我师傅家去吃晚饭。他们是一家很好的人。”

少平接着给晓霞讲了王世才一家人怎样关照他的种种情况。

“那你一定带我去”晓霞急切着说。

少平十分想让王世才和惠英嫂见见晓霞。真的,男人常常都有那么一点虚荣心想把自己的漂亮的女朋友带到某个熟人面前夸耀一下。他当然不敢把她带到安锁子这些人面前。

但应该让师傅两口子和晓霞见见面。同时,他也想让晓霞知道,在这偏僻而艰苦的矿区,有着多么温暖的家庭和美好的人情这样,下午五点钟左右,他们就从南山转下来,过了黑水河,通过坑木场,上了火车道旁边的小坡,走进王世才的小院落。

师傅一家三口人高兴而忙乱地接待了他们。他们翻箱倒柜,把所有的好吃好喝都拿出来款待他俩。尽管少平说得含含糊糊,但师傅和惠英马上明白了这个漂亮的姑娘是他的什么人。听说她是省报的记者后,他们大为惊讶不是惊讶晓霞是记者,而是惊讶漂亮的女记者怎么能看上他们这个掏炭的徒弟呢

直到吃完饭,他们热情地把少平和晓霞送出门口的时候,这种惊讶的神色还挂在他们脸上。他们的惊讶毫不奇怪。即是大牙湾的矿长知道省上有个女记者爱上了他们的挖煤工人,也会惊讶的。这惊讶倒不是出于世俗的偏见,而是这种事向来就很少在他们的生活中发生

当少平引着晓霞,下了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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