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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帮。因此,就形成了“河南区”、“山东区”和黄土高原、中部平原等各地的“黑户区”。一般说来,河南人住宿比较讲究,即是几座低矮的茅草房,院落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壁都刷成白的似乎专门和煤作对比色不仅大牙湾,铜城所有的煤矿,都布满了这样的“黑户区”。

孙少平现在走进的正是大牙湾的“河南区”。

他穿过铁路,上了一道小山坡,随意走进一个小院子他想不到以后会和这小院结下那么深的不解之缘。这院落连同三四个小房子,都可以说是“袖珍”形的。房子只有一人多高,如果伸出手臂,就可以随便在房顶上拿放东西那上面就是搁着许多日用杂物。

“你找谁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歪着头在院子里问他。

少平蹲下来,先笑嘻嘻地位住他的小胖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明明,王明明”

听孩子的口音,少平知道这是一家河南人。

这时,一位三十大几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惊奇地打量着他,显然弄不明白一个陌生人来他家干什么这人脸色有点白,是一种缺乏日晒的那种没有血色的白。他背驼得厉害,镶着两颗“金牙”。从他高的身材轮廓看,年轻时一定是个很展拓的后生。少平凭直观判断,他的驼背和那两颗假门牙都是煤矿留给他的纪念。

“你找谁”他用很地道的河南话疑惑地问少平。少平从地上站起来,说:“王大哥,能不能在你家买一两毛钱的醋”他之所以这么直截了当,是因为他看出这是一个普通劳动者的家庭,不必转弯抹角。他从孩子嘴里知道他姓王。

“买醋在我家里买醋”河南大哥咧着假牙的嘴忍不住笑了。

“街上的门市部关了”少平解释说。

但实际上还没有说清楚。王师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位妇女。那个叫明明的孩子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喊叫说:“妈妈,这个叔叔要喝醋”

“他是不是醉了”这女人小声对男人嘟囔。她看起来比丈夫要年轻七八岁,身体苗条而丰满,口音也是浓重的河南腔。

少平脸涨得通红,不得不结结巴巴向这家人说明了原委。他说完后,这两口子都仰起头哈哈大笑了。

“走,进屋去坐”王师傅过来拉住他的胳膊。

河南人最大的秉性就是乐于帮助有难处的人,而且豪爽好客,把上门的陌生人很快就弄成了老相识。

王师傅夫妇先不说醋的事,竟然把他拉到了饭桌旁。女人麻利地拿出一盘花生豆和一碟腌鸡蛋。王师傅已经把白酒倒起两大杯。

“兄弟,先喝一杯”

少平还没反应过来,河南师傅已经把酒杯举到了他面前。

他满怀感动地举起酒杯,在王师傅的酒杯上碰了碰,抿了一小口。

一时三刻,这夫妻俩热忱地问了他的许多情况。小明明已经坐在他怀里玩上了。

过了好一会,少平喝完了那杯酒,说他得回去睡个好觉以便明早上过关,就拿起王师傅妻子给他装好的半瓶子醋,和这家好心人告辞了。至于醋钱,还再能启齿吗孙少平手里提着醋瓶,一个人静静地沿着铁路往回走。现在,他面对满山遍野的灯火,对这里的一切更加充满了无比亲切的感情。只要有人的地方,世界就不会是冰冷的。他不由再一次思想:我们活在人世间,最为珍视的应该是什么金钱权力荣誉是的,有这些东西也并不坏。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温暖的人情更为珍贵你感受到的生活的真正美好,莫过于这一点了。

他回到宿舍,吞咽了那两个冷馒头。便带着复杂的思绪躺在了光床板上。

第二天一大早,一声火车汽车笛的吼叫惊醒了他。

他立刻跳下床,匆忙地洗了一把脸,就从床底下取出那瓶山西老陈醋来。他象服毒药一般,闭住眼灌了几大口,酸得浑身象打摆子似地哆嗦了好一阵。他感到,胃里象倒进了一盆炭火,烧灼般地刺疼。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满头大汗出了宿舍,弓着腰爬上一道土坡,穿过铁道,向矿医院走去。

他来到医院时,医生们还没有上班。他就蹲在砖墙边上,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那个决定他命运的时刻。

心跳又加快了。为了平静一些,他强迫自己用一种悠闲的心情观察医院周围的环境。这院子是长方形的,有几棵泡桐和杨树。一个残破的小花坛,里面没有花,只栽着几棵低矮的冬青;冬青也没有修剪,长得披头散发。花坛旁有一棵也许是整个矿区唯一的垂柳,这婀娜身姿和煤矿的环境很不协调。在相距很远的两棵杨树之间,配着一根尼龙绳,上面晾晒着医院白色的床单和工作服。院子的背后是黄土山。院墙外的坡下是铁路,有一家私人照相馆。

从低矮的砖墙上平视出去,东边是气势磅礴的矿区,西边就是干部家属楼楼顶上立着桅林似的自制电视天线八点钟,复查终于开始了。这次比较简单,身体哪科不行,就只查哪科。

和少平一块查血压的一共四个人。他排在最后一位。查验的有两位大夫,一位是男的,另一位就是那个女大夫。前面三个很快查完了。其中有一个血压还没有降下来,哭着走了这是一位从中部平原农村来的青年。

现在,少平惊恐地坐在小凳上了。女大夫板着脸,没有一丝认识他的表示。她把连接血压计的橡皮带子箍在了他的光胳膊上。

他象忍受疼痛一般咬紧了牙关。

女大夫捏皮囊的声音听起来象夏日里打雷一般惊心动魄。

雷声停息了。鼓涨的胳膊随着气流的外泄而渐渐松驰下来。

女大夫盯着血压计。

他盯着女大夫的脸。

那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微笑。接着,他听见她说:“降下来了。低压八十,高压一百二”一刹那间,孙少平竟呆住了。

“你还坐着干啥你合格了”女大夫笑着对他点点头,然后拉开抽屉,把昨夜他装苹果的网兜塞在他手里。他向她投去无限感激的一瞥,声音有点沙哑地问:“我到哪里去报到”

“不用。由我们向劳资科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