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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等杜薇眼睛大好,李威出殡之后,李琦便请人选了个黄道吉日让杜薇开了宗祠,带了杜薇进去,本来李家的根基尽在西北,但她又不可能去西北认祖,便特地请了几位李家的叔伯来做个见证,然后又去信给西北老家,得了耆老的同意,允许她在江南道这边归宗。
这种事儿杜薇还是头一次干,幸好有李琦在一旁提点着,才不至于出错,让她诧异的是李夫人那日竟也没闹出幺蛾子,反而对着她还能挤出一丝笑来,倒真是让她刮目相看了一番。
也是归宗那日,李夫人亲生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虽没有亲自到场,但也派人来贺,算是全了场面。
一众李家人刚拜完宗祠退了出来,宫留玉便备了厚礼,亲自到场来贺,当着李家族人和一干宾客的面,装作与她不相熟的样子,说她‘芳泽无加质呈露,铅华弗御云鬓结’,又赞她‘温婉娴雅,堪理中馈’——倾慕之意表露无疑。
来贺的一干人都面面相觑,本以为李家能主事儿的男人都死了,李家也就这么完了,没想到这新认下的四小姐竟有这等好本事,竟能让安王都倾心于她。要知道,安王在男女之事上的名声素来干净得很,这般明显的表达钦慕之情实在是奇事一桩,难道李家这回要时来运转了不成?
杜薇按着规矩低声道谢,然后便垂头不作声了,李琦代为还礼,福身道:“小妹容质粗陋,心性未开,哪里经得起殿下赞誉。”
然后又转身对着一众宾客道:“我这位小妹是随我爹上任的时候走失的,如今得天之佑,幸能寻回,实在是我李家天大的夫妻,所以特地启了宗祠,让小妹认祖。”
本来底下宾客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丢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说找着就找着了,但等到李琦和杜薇站在一处,看见两人肖似的容貌立刻就没人议论了。
杜薇只是在人前露个面便回了后院,倒是李琦在前面招呼宾客,等认宗之事好不容易办完,她本想和宫留玉回去,却被李琦拦住了。
“你如今是我们李家的人,再不是殿下府上的人了,且如今你们二人又没有结亲,你住到殿下那边岂不是失了礼数,三书六礼一概没有,你这般就跟了过去,到底是为妻还是为妾?”
话并不中听,意思却十分中肯,句句都是良言,杜薇想了想,迟疑着道:“可是殿下那里...”
李琦揉了揉眉心:“殿下那里我已经命人去说了,他是真心待你的,不愿让你被别人轻贱,一口就应下了。”
杜薇点头应了,李琦打点院子,安置下人让她住下。
宫留玉在江南的事儿办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这几日几乎每日都携厚礼登李家的门,李琦倒也不拦着两人相见,只是叮嘱不可过了。他登门登的如此殷勤,就是不用心探查也能知道,有不少人都感叹,李家这个女儿认得好,只怕李家门里就要飞出个王妃来。
又过了几日,宫留玉将要返京,杜薇正犹豫着要不要也跟他回去,李琦这边就开始打点行囊也准备回京了。
迎着她略带讶异的目光,李琦淡淡解释道:“江南看着富庶,其实是个是非之地,再说咱们家的许多田庄铺子都在京里我总得回去打点,现在爹爹已死,咱们举家进京也不算擅自离职。”顿了顿,她又道:“你终归是要嫁到京里的,在京里也得置些嫁妆,该结识的人也得结识,以后才能辅助夫婿,住持中馈。”
杜薇看她一眼,叹息道:“你若是为男子,定然是一方豪强。”李家门里不是没人才,只可惜投错了女儿胎。
李琦淡笑一声没有说话,带着她上了马车,等到了楼船停靠的地方,正遇到了整顿船只的宫留玉,她让杜薇留在车上,自己下了马车微笑道:“九殿下留步。”
宫留玉也十分温文有礼地转头道:“李大小姐有何事?”
李琦福身道:“妾有个不情之请。”她一转头指着李家浩浩荡荡的车队,无奈叹息道:“京里的铺子出了些事儿,妾和家妹急着赶回去处理,偏一时之间寻不到合适的船只,再加上仓促之间也雇不来得用的镖局,两个女人带着这么大批财物出门真是让人心惊,于是便索性厚颜来求殿下,还望殿下能顺路带我们一程...”
宫留玉看着马车帘子扬起,一瞬露出的尖俏的下巴和淡色的唇,微微笑道:“荣幸之至。”
从江南到京里,这一路路途漫长,两人自然少不了碰面,每回相见都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简直跟话本子里偷偷幽会的书生小姐一样。幸好李琦见了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提醒她不要太过。
再说京里那边,杜薇人还没有回去,名声却已经传了回去,不过关于她身世的说法跟在江南这边稍有不同,说她原本是李家的嫡出四小姐,走失之后历尽坎坷,被人贩子卖给大户人家为奴,最后流落到九殿下府上,两人间互生情愫,杜薇向他道明了身份,最终得以和家人团聚。
李琦对此的解释是;“京里认识你的人太多,藏着掖着反而不好,倒不如直接挑明了说,如此一来倒无甚可猜的了。”
等好容易回了京,杜薇和宫留玉不得不暂别,李琦带着她去了京城李宅,先是起了积年的物件来打点,同时也叫了外院的管事内宅的娘子来问话,有功赏有过罚,有那犯了错还敢偷偷瞒着的更是罪加一等,不管多少年的体面都不轻饶。
她做这些的时候都把杜薇带在身边提点着,杜薇做过校尉做过指挥使,做人媳妇还是头一遭,便也跟在后面尽心学了起来。
等到李琦把宅子内外都打点妥当,终于有客人陆续登门,头一个来的竟然是杜家人,听到外面的管事来报,李琦微有诧异,思索片刻还是命人把人请了进来,一见是个书生打扮的清俊青年,面容干净,气质文雅,她生出些好感来,微笑问道:“可是杜家公子?”
杜修文忙作揖回道:“正是。”他一抬头见是个容貌肖似杜薇的女子,不过年龄大了些,有些愕然问道:“夫人可是囡...杜姑娘的生母?”
李琦面色一滞,咬着后槽牙笑道:“我是她的大姐。”
杜修文脸立刻红了,连连鞠躬道:“是我眼拙,还请小姐不要见怪。”
他既然道歉,李琦也不好抓着不放,便起身上前虚扶了一把,口中道:“杜家公子不用客气。”她本来是虚扶,没想到杜修文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她只好实打实扶了上去。
杜修文吓了一跳,脸色涨得通红,忙直起身道:“都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小姐。”
李琦也松开手,笑得十分得体:“杜家公子哪里话?不过是一时不慎,谈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她咳了声道:“杜家公子这次来是有何事啊?”
杜修文迟疑了一下:“我是来见...李家四小姐的。”他对杜薇的身世并不清楚,只隐约听过她当初是李家人,因此对李琦故意放出去的那番说辞倒也信了。
李琦面上笑容不变,神态却带了几分为难:“虽然我们李家和杜家要好,但是四妹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公子的要求怕是有些...”
杜修文面色更红,忙道:“是在下唐突了。”他迟疑了一下,想着这人是杜薇的大姐,应该不会害她,便对李琦道:“按说在下是男子,不该说这些长短是非,但我和李家...李家四小姐是旧友,不忍心看着她为难....”
李琦示意下人倒茶,温和笑道:“公子但说无妨。”
杜修文皱眉垂头道:“我听南雍的老师和同窗传闻,说是皇上有意把南雍祭酒的千金指给九殿下做正妃,我担心...这才...这才...”
李琦心里一跳,又见他语调含糊,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杜家公子和家妹自小一道长大,拿她当妹妹看待,怕她吃亏,这才特地赶来相告,我在此多谢杜家公子了。”
杜修文一怔,眼底微有黯然,却跟着符合道:“是啊,我自小把她当妹妹看的。”
李琦微笑着劝留了几句,见他执意要走,便命人送客,等他走了之后面色猛地一变,扬声道:“命人请四小姐过来。”
等杜薇从后院过来,她面色沉着地把这事儿说了一遍,然后皱眉道:“南雍即是国子监,国子监祭酒的官位不高,但这位陈祭酒却是名门望族,配殿下倒也合适,本来以我们李家的家世是不惧的,不过现在李家衰败,此消彼长,万一皇上不同意,那该怎么办?”
杜薇沉吟道:“文哥儿的为人我了解,没有八成的把握他是不会乱说的,想必这事儿传了有一阵子了,你把我和殿下的消息许久之前就放入了京城,皇上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偏还指婚,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李琦面色一变,杜薇淡淡道:“皇上不想要我这个儿媳呢。”
......
两座仙鹤衔草的铜鼎幽幽冒着白烟,‘啪’地一声,被打翻的墨汁流出,顺着大红织锦的地毯迤逦开,在艳红的地毯上拖拽出极深的颜色。
宫重深吸一口气,对着垂首立在底下的宫留玉沉声道:“你是执意违抗朕的旨意了?!”
宫留玉垂首不言,抗拒之意表露无疑。
宫重气得一拍桌案,不由得骂道:“混账东西,我叫你去江南是去好好查案,没想到你以公谋私,立时就斩杀了李威,你那点子聪明都用到这些歪门邪道上了!”
宫留玉沉声道:“李威勾结倭寇,徇私枉法,证据确凿,儿臣是唯恐迟则生变,这才请出王命旗牌处决了他,父皇,当初可是您授予儿子便宜行事之权啊。”
宫重一滞,又喝道:“我是让你便宜行事不假,可你敢说这事儿你没存一点私心?李威一死你便大肆张扬,要求娶李家女,这事儿可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