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他问。
顾朝朝点了点头。
沈暮深刚回来,还没跟她说上几句话,一时间不想同她分开,但顾及她的身体还是颔首:“那去歇着吧。”
顾朝朝应了一声,转身往院子里走,走了几步后才发现他没跟过来,于是不解回头:“你不来吗?”
沈暮深微微一愣,很快回过神:“……来。”
顾朝朝笑笑,朝他伸出手。
沈暮深的唇角也跟着浮起,牵住她的手后一同往里走。
一刻钟后,两个人肩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安静地盯着床幔看。
许久,沈暮深缓缓开口:“我为何觉得不甚真实?”
明明她就躺在身边,明明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可他还是心里没底,甚至有些恍惚,以至于一整日自问许多次,昨晚的一切是否真实。
顾朝朝闻言扬了扬唇,藏在被子里的手悄悄勾住他的手指。
熟悉的体温从指间传来,沈暮深无声地笑了笑:“我若再问你一遍,是否心甘情愿,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啰嗦。”
“会,很啰嗦。”顾朝朝说完,翻身看向他。
沈暮深也侧过身,静静和她对视。
“我心甘情愿。”她认真道。
沈暮深闻言,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是静了许久后说:“怎么办,想抱你。”
顾朝朝失笑,径直钻进他的怀抱:“睡吧。”
沈暮深不大想睡,可这几日一直没能好好休息,昨天到现在更是将近两日没睡,身子已经疲乏到了极致,此刻嗅着顾朝朝身上温柔的香味,眼皮很快沉重起来。
顾朝朝听着他的呼吸声逐渐均匀,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她睡了一整个白日,本来是一点都不困的,可这会儿也渐渐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床上突然多了一个人,她会睡得不太好,可事实是枕着沈暮深的胳膊,反而让她睡得更香。
而睡得太香的后果是,翌日天不亮她就醒了。
沈暮深还在熟睡,顾朝朝等了片刻,见他始终没有要醒的意思,便偷偷从他怀中钻出来,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红婵已经起来,此刻正在院子里打扫,看到她后目露惊讶:“夫人怎么醒得这么早?”
“睡太多了,有饭吗?”顾朝朝问。
红婵忙说有,放下扫帚便去端吃的了。
顾朝朝伸了伸懒腰,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正要回屋,原本熟睡的某人便突然冲了出来。
还没穿鞋。
顾朝朝轻咳一声,忍住不笑。
沈暮深沉默片刻,才淡淡开口:“我以为地震了。”
“……”顾朝朝煞有介事地表示认同。
沈暮深扫了她一眼,转身便要回屋,只是走了两步后又折回来,牵着她一起往屋里走。顾朝朝笑笑,乖顺地跟他一起进屋,没问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跑出来。
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他们可以慢慢来。
当天晚上,又是一场倾盆大雨。
雨过天晴,气候转热,不知不觉中盛夏来临。
这个夏天发生了四件大事,皇上驾崩,三皇子登基,沈暮深也一跃成为朝廷新贵,而赵轻语也觅得如意郎君。
当听到赵轻语说自己要定亲时,顾朝朝愣了好半天,才勉强从她的言语中拼凑出,定亲的对象是原文中的男二——
传说中本文最深情的男人,守着女主爱而不得一辈子的悲情人设。
没想到剧情已经崩得一塌糊涂,他们竟然还是相遇了。顾朝朝记得原文中,女主对男二不感兴趣,现下却要定亲了,一时间有些担忧:“你不是不喜欢书生气太重的男子吗?”
“你怎知我不喜欢?”赵轻语有些惊讶,说完不等她回答,一向清冷的脸上浮现一抹淡红,“原先是不喜欢的,现在喜欢了。”
“为什么?”顾朝朝不解。
赵轻语欲言又止,瞄她一眼后开口:“你先保证不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顾朝朝失笑。
赵轻语清了清嗓子:“见过沈暮深那样不讲理又霸道的人后,我才知晓温柔和善又讲理,是多难得的品性,再看舒公子,便喜欢了。”
顾朝朝:“……”行吧。
赵轻语再三确定她不会生气后,才说了定亲的时间,要她当日一定要来。顾朝朝欣然同意,日子一到,她一大早就去了。
沈暮深也受赵丞相相邀而去,只是两日一个在前厅,一个在后院,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等到晚上一同回去时,沈暮深已经醉了,一上马车便抱着她不肯放。
“我也想成亲了,你打算何时嫁我?”他声音低沉地问。
顾朝朝无奈:“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儿吗?”
“朝朝,你嫁我吧,”沈暮深浑身带着醉意,将脸埋进她的脖颈,“旁人都是夫妇一同参宴,我也想同夫人一起参宴。”
“我们不就是一起参宴了吗?”顾朝朝低声哄道。
沈暮深将她抱得更紧:“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他喝了酒后相当执着,顾朝朝哄了一路都没用,最后有些头疼地说了句:“沈暮深,你不要无理取闹。”
话音未落,抱着她的手臂便僵了僵,顾朝朝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说得对,是我无理取闹,”沈暮深说着,松开了她的腰,“如今你肯同我在一起,已是万幸之幸,我确实不该再得寸进尺。”
“暮深……”
“是我喝多了,你别介意。”沈暮深垂下眼眸,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顾朝朝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时马车却停了下来。
沈暮深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扭头朝她伸出手。尽管又一次被拒绝,他的眼底依然只有温柔,仿佛只要她别离开,便一切都能妥协。
明明该是世上最霸道最冷漠的人,此刻却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狗狗。
顾朝朝心里软了一片,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寝房,沉默地沐浴更衣,一直到躺在同一张床上,都没有开口说话。
夜已经深了,窗外隐隐传来凉薄的风声,预示着今晚过后会全面降温。
黑暗中,顾朝朝盯着床幔看了许久,才小小声道:“你我成婚会惹人非议,对你的仕途不好。”
“我从来都不在意什么仕途。”沈暮深声音冷静,醉意已经淡了许多。
顾朝朝苦涩一笑,心想她在意啊。即便任务注定失败,她也希望能多停留一些时间,因为再次刷新重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屋里沉默继续蔓延,沈暮深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但顾朝朝知道此刻他比谁都清醒。
她叹了声气:“再等等好不好?”
沈暮深听出她话里的松动,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等多久?”
“等……等到你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皇室贵族,也不敢非议你我时,我们再成亲。”顾朝朝说得心虚。
因为她清楚,没有了赵家相助的沈暮深,几乎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成就,她给的承诺,不过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但对于沈暮深来说,也足够了。
他静了半晌,才低声答应:“你等着,我会做到的,总有一日,我要皇上亲自给你我赐婚,叫天下人不敢说半个不字。”
屋里没有点灯,床上更是漆黑一片,所以顾朝朝也没有看到,此刻他眼底的郑重。
这一晚之后,两人便没有再提这件事。沈暮深在朝堂之上一改平日中庸之态,变得比上一世刚入朝为官时还要凌厉。
春去秋来,暑来寒往,转眼就是三年。朝堂风起云涌变化万千,稍有不慎就是人头落地。沈暮深不是神,尽管有上一世的记忆,也几次险些出事,但好在次次都有惊无险。
这些事他从来没有跟顾朝朝提起过,也不想让她知道,仿佛不管在外面如何,只要踏进家里,他就只是沈暮深,顾朝朝的沈暮深。
只是他不说,不代表顾朝朝就毫不知情。
这三年里,他如何苦心经营,顾朝朝都看在眼里,起初只是心疼,因为觉得他不管多努力,也不可能仅凭自己就达到原文中的成就,可看着他的权势一步步壮大,短短三年就到达了上一世十年的高度,她又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当他带着赐婚的圣旨回来时,顾朝朝竟然没有太惊讶。
此时的沈暮深官至副相,距离原文中的左丞只有一步之遥。
“顾朝朝,嫁我吗?”他在打开圣旨之前,先问她的意见。
顾朝朝扬眉:“我若说不嫁,你敢抗旨?”
“你若是不嫁,”沈暮深勾起唇角,眼底流露出一丝痞意,“我就做到你嫁。”
顾朝朝:“……”真是越来越混不吝了。
她无言片刻,学着他的样子勾唇:“嫁。”
在一起近四年,沈暮深早已知道她对自己有情,也知道她不会拒绝,但此刻亲耳听到她的答案,还是忍不住眼角泛热。
为了避免在她面前出丑,沈暮深将圣旨随意丢到一旁,扛起她就往床上走。
顾朝朝:“?”都说嫁了,怎么还耍流氓?!
两人胡闹了一个下午,傍晚时才聊婚事。
“我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也要广邀宾客大摆宴席,你不准拒绝。”提要求的是沈暮深。
顾朝朝觉得有些麻烦,但见他眼神坚定,也只好点头答应。
“你想要什么?”他又问。
顾朝朝哭笑不得,想说女人喜欢的东西,他都准备齐全了,她还能提什么要求。但想也知道,如果不说点什么,他定然会觉得她不重视。
男人,当真是难哄。
顾朝朝仔细想了一下,道:“我不要从顾府出嫁。”
“这是自然,你是我的人,也要嫁给我,自然要在府里待嫁,”沈暮深藏在被子下的手,轻轻帮她揉着腰,“还有别的吗?”
顾朝朝趴在他心口上认真思考,沈暮深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答案,正要安慰她不着急时,就听到她缓缓开口:“我要婚事定在端午那日。”
沈暮深一怔。
“我曾经毁了你一日的欢愉,自然要再补偿你一日。”顾朝朝笑道。
沈暮深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捏着她的下颌吻了上去。
顾朝朝:“……”就知道他肯定会有反应。
婚事的一应细节,在两人玩笑一样的聊天中定了下来。皇上赐婚的事也很快传遍了京城,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关系,在圣旨的加持下突然镀了一层金光,百姓们自动脑补一出出缠绵悱恻的故事,无人不感慨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
转眼就是成婚那日。
赵轻语一早就来了,正在梳妆的顾朝朝忙起身迎接:“不是同你说了,大个肚子别来太早,今日人多,冲撞了你怎么办。”
“你成婚这样的日子,我怎能不早些来。”赵轻语嗔怪地看她一眼。
自从成婚后,她愈发温柔多情,和以前冷清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区别。
顾朝朝无奈笑笑,这才坐下继续梳妆。
赵轻语坐在旁边与她闲聊:“你和沈暮深这几日没见面吧?”
“听你的,三日没见了。”顾朝朝无奈道。
她不信这些,可沈暮深却信得很,自从听了赵轻语说婚前见面不吉后,这几天一直躲着她,直到现在她都没见着人。
赵轻语闻言还算满意:“还算你们有分寸,我刚才本来想直接问沈暮深的,可他太忙了,我就没去打扰。”
顾朝朝眼睛一亮:“你见到他了?”
“嗯。”赵轻语点头。
“他今日如何?状态好吗?有没有消瘦?”顾朝朝连忙问。
赵轻语失笑:“才三日没见,值得这么担心?”
“自然值得,”顾朝朝轻哼一声,“都怪你,我都快得相思病了。”
赵轻语一脸无语,正要说什么,门外丫鬟就开始催了,她只能叹了声气:“我家那位来找了,自从我有身孕后,他便总是这样,时时刻刻都要缠着。”
“……当着一个三天没见夫君的怨妇,说这个合适吗?”顾朝朝无语。
赵轻语捂嘴笑了笑,拍了她一下转身离开了。
她跟着丫鬟一路去了前院,一进去就看到自家夫君正在跟沈暮深闲聊。沈暮深自然也看到她来了,等她一走近就问:“朝朝现下如何?”
“快得相思病了。”赵轻语随口道。
沈暮深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眼底溢满了笑意。
赵轻语这些年虽然看他顺眼了不少,但还是不能见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于是立刻拉着夫君走了。沈暮深独自一人站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住朝后院走去。
寝房中,顾朝朝总算梳妆完毕,丫鬟婆子们收拾了东西鱼贯而出,房中很快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侧耳听了听外面热闹的声响,叹了声气后拿起盖头,正要盖上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闪了进来。
顾朝朝心跳漏了一拍,看到他后轻哼:“不是说不能见面?”
“我挡着呢,不算见面。”沈暮深指了指脸上的小老虎面具。
面具已经有些年份,上头的油彩都已经淡去,在正红色吉服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暗淡。
“……这么多年了,还留着呢,”顾朝朝心里热流涌动,小声抱怨一句后又问,“前院那么忙,怎么有空来了?”
“听说有人得了相思病,我不放心,来看看。”沈暮深提起此事,忍不住勾起唇角。
顾朝朝被调侃得脸颊泛红,见他还敢笑,当即心一横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了上去。沈暮深微微一顿,任由她在唇上亲了亲,才揽着她的腰加深这个吻。
半晌,沈暮深呼吸深沉地松开她:“再吻下去,今日这婚事怕是办不成了。”
顾朝朝顿时离他三步远。
沈暮深笑了笑,摸摸她的脸后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回头看向顾朝朝:“朝朝,喜欢我吗?”
门已经被他开了一条缝,阳光落在他半边脸上,为他镀一层佛光。
顾朝朝看着褪色面具下沉静的双眸,心跳越来越快:“喜欢。”
沈暮深心满意足,转身往外走去。
他离开后不久,丫鬟婆子们再次出现,顾朝朝认命地坐下,继续被她们涂涂抹抹。
“……都涂三层粉了,该好了吧。”外面的礼乐声越来越大,顾朝朝心痒痒,只想立刻出去。
可惜婆子们不肯,她只能百无聊赖地等着。
正当她终于盖上盖头要出门时,一道高亢的声音压过礼乐声隐隐传来:“圣旨到!”
一瞬间,礼乐声和鼎沸的人声都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再次响起,好像比起之前更热闹了。顾朝朝蹙了蹙眉头,刚要出门询问,便有婆子欢天喜地地赶来了:“给小姐贺喜,沈大人如今是左丞了!”
顾朝朝一怔,屋里顿时炸开一阵乱七八糟的道贺声——
“沈大人当真年少有为,如今不过二十余岁,便已经身居高位。”
“皇上也是厚爱,特意选了今日下旨,摆明是了给二位新人道贺。”
“顾小姐可真有福,想来封诰命也是指日可待。”
……
所有声音在耳边堆叠,顾朝朝却什么都听不见,满脑子只有‘左丞’二字——
原文中,这便是沈暮深最终的官职。
她心跳越来越快,僵站许久后突然扯掉盖头,想也不想地朝外冲去。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大呼小叫地去追。顾朝朝却远远将她们甩在身后,步摇碍事就拔步摇,外衣累赘便脱外衣,一路跑一路丢,只想在世界定格之前再见沈暮深一面。
然而她最终没能如愿。
在一只脚踏进前院的瞬间,她的身体逐渐透明,院中的沈暮深若有所觉地回头,却只看到院门口空空如也,一群丫鬟婆子满脸惊慌地往这边跑。
他的心漏了一拍,冥冥中仿佛失去了什么,没等他想明白,就和世界一起静止了。
顾朝朝看着眼前的一切逐渐虚无,沈暮深也化成一个金色的光点,身体里所有的不甘、心痛、难过也随之消散,等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黑暗,她也重新变得平静。
穿越者从小说世界脱离的那一刻,所有因这个世界产生的情感也会消失,顾朝朝揉了揉心口,只觉得空空荡荡,再回忆沈暮深的脸,已经没什么情绪了。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黑,耳边是无尽的静,她身处虚空,无喜无悲。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金色的光点突然出现,落在她的手腕上,变成一个小小的花瓣。
这是任务成功的标志?顾朝朝不解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就掉进了新的世界。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