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这时候拉了一下唐少帅的衣袖,在他耳边低声问道:“等等,谨之,是不是真的都随便我来做主?”
唐少帅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重重点了点头,眉头一扬:“我像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心里倒是有一丝喜悦涌了出来:莫非,自己这位聪慧到时时有惊喜的夫人,竟然能再给自己一个惊喜不成?
瞿凝“哈”的笑了一声,凑到他耳边笑着说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你既然拿你的名誉做赌注帮我,那我也肯定要礼尚往来啊。”
唐终的眸光瞬间变得愈发幽深:这句话是这么用的么?假若不是旁边人多,他肯定当场示范一下,到底什么才是“礼尚往来”。
瞿凝却没注意他瞬间歪掉了的情绪,转头似笑非笑的看向那个一板一眼的德国人:“迈克尔先生,是这样的,我们不想要你们德国的技师,我的意思是,不要德国国籍的。”
迈克尔皱眉:“什么意思?”
方才他们拉锯,最重要的点,就是因为那些德国人,并不愿意来华夏---其实这个理由,跟后世有些跨国公司的雇员不愿意去越南之类的国家是一个意思,因为不安全,而且,在这些人眼里,华夏太落后,他们的生活和日常的娱乐,都无法得到保障。就算唐少帅他们开的价格不低,但这个价格,还远远不足以诱惑他们背井离乡,甚至是冒着出卖自己生命安全的风险。
但瞿凝现在主动说了不要德国国籍的技师,迈克尔却又不满意了,身为德国人的骄傲,让他有些愤怒的瞪大了眼睛,非要一个解释不可。
“在你们国家,有一些人的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吧?”瞿凝看了他一眼,笑道,“有一些人,就算再聪明,掌握的一手好手艺,却依旧是备受歧视的。”
迈克尔一怔。
瞿凝已经点头下了结论:“我就是要这一批人,不过,其实也不着急,假若他们现在依旧不肯来,那么有朝一日,若他们想来了,你帮他们一把,将他们接过来就行了。”
迈克尔已经知道了瞿凝说的是哪一些人。
他结巴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里很是惊诧:“那些可是小偷骗子,满嘴谎话,满脑子古怪想法的魔鬼啊!”
“魔鬼又如何?”瞿凝悠悠看了他一眼,后面的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哪怕是魔鬼,也照样有他们自己的弱点,何况在她眼里,那些“魔鬼”,却比迈克尔他们本来谈的那些人,要好用的多了。
毕竟,华夏地大物博,最不缺的就是土地,最不少的就是人口,对于外来的那些人,只要让他们在华夏的土地上代代生养,和华人通婚,要不了几代,他们自然而然的会被同化。这就是华夏文化的包容性。反而是那些自以为高贵,自以为是日耳曼民族的高贵德国人,就算过来了,也不太留得住。
***
两人从咖啡店里踱步出来,唐终这会儿看着她的眼光,就有了些许兴味和若有所思。
#每天都发现枕边人好陌生#的这种感觉,真是全新的体验啊。
方才她才是谈判的主角,他完全只是个旁观者,唐终看似静默侧耳倾听,但心里,却十分为自己的眼光觉得骄傲以及自豪。
最开始说“让我的妻子代我处理商业事项”的时候,他最主要的考量,是出自于忠诚。
因为他看见过夫人的爱国,看见过她为那些让人失望的现实而碎裂的心,所以他相信她的忠诚。
但他今天更看到的,是自己妻子的智慧。那是一颗像钻石一样在闪闪发光的心灵。
而唐终忽然想起了方才约瑟夫说过的那句话“若她生在我们美国……”,他忍不住一哂:这样的女人,却已经是自己的妻子了。
想起自己在美国求学时候见过的那些极端女权主义者,唐终忍不住的摇了摇头:那还是算了吧,自己的小妻子,还是维持现在这样就好了。
他的神色变幻,并没有瞒过身边人的眼睛。
瞿凝心里正忐忑呢,只是瞧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桃花眼里波光荡漾,似笑非笑却依旧带着一种醉人的温情脉脉,比平时更加吸引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哦,这货还真是下决心放权给她了呀。嫁给一个不是男权沙文主义者的男人……就意味着,自己有了比嫁前更广阔的舞台。是他的旁观,也是他的陪伴,给了她底气和信心。
但旋即,她又有些不安,悄悄瞅了他一眼,她故意咳嗽一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力:“谨之,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么?不怕我真的,把你的名誉都给赔掉?”
“……”唐终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赔掉?你能赔掉什么?”
“比如什么铁路使用权啦,钢铁开采权啦,我相信那位唐克斯之所以肯抵押,看中的就是这些吧?”她想了一下。
“笨蛋。”唐终忽然微微一笑,伸手好笑的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方才多聪明啊,这会怎么笨了?“假如若干年后我们赢了,那我们手里的权力,就足以反悔任何的口头约定。假如我们输了,那么约定本身,又还有什么约束力呢?”
“……”卧槽我以为我卖承诺借款已经够不要脸的了,原来更不要脸的人这里啊。
瞿凝内心默默泪牛满面:果然我是太年轻了。
唐终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却将剩下的解释咽进了肚子里。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借款的那笔额度,差不多,就是上一次股灾的时候,皇室在美国股票市场上让杜克家族卷去的钱款。所以,她现在借的,其实只是在把当初她们家人输掉的那些赢回来罢了。而杜克家族肯给她这个面子,也是在对唐家做一笔风险投资。至于什么铁路使用权之类的,他们并不会直接说,只是如果她还不出钱,那么杜克家族还会一笔一笔的追加投资,直到渐渐加深对他们经济上的控制。
不过这些,他并不需要说给她听,因为他相信,她不会输掉这一仗的。
唐终只是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辛苦你了,夫人。”
☆、第46章伏脉千里(5)
没过多久,孔景豪那边派人将新烧制的“外销瓷器”送到了唐家大宅的瞿凝手上。
瞿凝当时正在桌前审稿,实际上再没几天就是报纸的发行日,她手头上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修了又修,改了又改,几乎是把负责牵头的总编辑金允珠给弄的快要焦躁了,她这才最终满意。定稿之后还要配图---金允珠倒是颇有几分能耐,云师长他们的采访,她已经去拍到了不少特别有“亮点”的照片,只是瞿凝还得负责帮她挑选最适合做对比的那两张,好叫人一看,就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愤懑。
除此之外还有讽刺的连环画---近几年报纸上已经出现过了这种体裁,但是人物不太鲜明,用笔还带着几分旧时代的文人酸气,不太容易叫人一眼就看明白。
金允珠送上来的稿子里头也有几份是这个样子的,瞿凝一看就皱了眉,只好自己提笔来稍稍勾画---她并不擅长绘画,只好用批示加上最简单的勾勒,说出她心里四格漫画应该有的样子。
种种事务十分琐碎,倒是叫瞿凝本来只做个审阅人和甩手掌柜的计划全然破产,简直是忙成了四脚朝天。
不过哪怕是再忙,听说瓷器终于烧制完成,瞿凝还是很欣悦的笑了起来,先去查看了这一批瓷器,来人顺便将孔景豪的信交到了她手里。
孔景豪在信里表达的意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冯家上京的事情,也已经引起了保皇党的注意。皇帝手下有一批年轻幕僚,算是保皇党的中坚力量,孔景豪因着孔家嫡系的身份,天然的就成了这些人的领头者。他在信里隐晦的提了一下他因着爱慕深深的关系,对某人虚位以待,所以并不会想着联姻,但他手底下,还有另外几位青年才俊,而保皇党们十分希望冯家嫡女能嫁给他们中间的一位,希望瞿凝能够想办法,安排一下。
她将信看完,心里犯起了嘀咕。
送信来的那个伶俐小厮看着她微微皱眉不语,便躬身说道:“我们家少爷的意思,是想着现在既然冯小姐住在唐家,又和公主殿下交好……殿下若是方便,不如为我们引见一下,最好是巧遇之类,否则我们这边贸贸然的前去拜访,只怕冯家人觉得唐突。”
瞿凝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和圆滑世故的唐大帅不同,冯家那位老爷子最是恨朝廷和皇室---他当年之所以丢官去职,正是因为皇室的不作为,吏治的*,以及上层的盘剥。唐大帅是心灰意冷自己主动辞官,总算死和平下台,还能回家种地做个富家翁,冯家的却是被人诬陷,不但被革去了功名,还差一点连命都给丢掉了。
冯家的这位嫡女,又怎么可能违背她父亲的意思嫁给保皇党?冯家的政治立场,天然的就决定了,冯思嫒的婚姻绝对不会是孔景豪他们想的那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