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和她的计划紧密相关,只这么一个人,却不好找。
她自己的身份,决定了她虽然完全吻合这些要求,但她无法长期的把时间花在她的计划上,毕竟既已成婚,在这个时代里,总是免不了要相夫教子打理后宅的,于是,为了未来着想,提早找这么一个人,也就眼看着提上了日程,几乎可以说是迫在眉睫了。
徐锦倒是没让她失望。
他略略思索片刻,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正张了张口,却又皱起了眉头,仿佛是中间有什么为难一般。
瞿凝立马察觉,追问:“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对不对?”
徐锦张了张口,瞧着她眉目之间的急迫,受不住一般的低了头:“不敢瞒骗少夫人,小的的确知道有那么一个女子符合您的要求,但这个人合不合适……小的却不敢说了。”
知道其中另有蹊跷,瞿凝微微一笑:“你且说出来让我自己判断吧。”
“是。”有了她这么一句话,徐锦便流畅的开口说道,“我说的这位,名唤做曹淑琴,又有个花名,叫做赛金花。”
这“赛金花”三字一出,一旁边的侍女们就立时黑了脸,素琴甚至立时上前一步就要呵斥,只被宝琴不动声色的按住了手这才作罢。
赛金花,一听这花名便是女姬的名字,除了爷们去消遣的八大胡同那种地方,又哪里出的了这样的名号?
徐锦小心的瞟了一眼瞿凝,将她神色不动只凝眸静听,这才壮着胆子说了下去:“这位赛金花,说起来也是个奇女子。她未嫁时就十分有名,乃是当时的苏州花魁。后来,这位花魁娘子被当时已经官居二品的徐大人赎了身,做了徐大人的如夫人,而徐大人呢,就是后来皇帝任命,出使葡萄牙的公使大人。这位如夫人,当时也恰逢其会,跟着徐公子一起出过洋,据说啊,这位当时去了一年便学会了洋文,还十分长袖善舞,在当地的饮宴里,很受葡萄牙贵族们的欢迎,一直是那些贵女们的座上宾呢。”
“倒是有些意思。”瞿凝点了点头:“但我恍惚记得,徐公使似乎早几年就去世了?”
官居二品的徐公使,当然年纪已经不轻了,当年既是“一树梨花压海棠”,老夫少妻的搭配,那么他撒手人寰之后,这位曾经的“如夫人”,怕是重又继续沦落风尘,倚门卖笑了吧?否则,又何有今日的赛金花?
果不其然,徐锦点了点头:“徐公使早几年过了身,他一死,他的夫人和赛金花积怨已久,还没等他下葬,就将这位赛金花重新卖去了八大胡同,这位赛金花倒也光棍,直接挂出了公使如夫人的牌子,很快的就红透了半边天,不瞒您说啊,她这牌子一挂出来,想着要尝尝公使夫人味道的男人就……”徐锦眉飞色舞,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也太糙了,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倒了,这才戛然住了嘴,脸上登时现出了几分尴尬。
瞿凝笑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素琴一笑道:“赏。”
素琴会意的把银票塞在徐锦手里,徐锦千恩万谢的退下之后,瞿凝这才兴味盎然的挑了挑眉:“赛金花吗……我倒是有意思,要见一见她呢。你们说,若是以少帅的名义约她来一晤,她会欣然前来么?”
宝琴苦了脸:唐少帅可是出了名的讨厌花边绯闻,少夫人您这么败坏他的名声,小心晚上少帅回来……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只这一刻,谁也不敢阻拦明显来了兴趣的少夫人。
☆、第23章剥丝(1)
瞿凝当然不是说笑。
她当即就叫人开了家里的轿车去八大胡同接赛金花,另外她一面去叫人约了唐钥前来,却又只放她一人入内,将一众前呼后拥的仆役们一概挡在门外。
秀红一众当然不满,但瞿凝这里的婆子,小厮和丫鬟们已经很清楚她在少帅心里的地位,谁也不敢怠慢,于是三姑娘只身入内,众人只好在冷风里等在了门外。
瞿凝把事情笑嘻嘻的对唐钥一说,唐三姑娘当即吓得面色发白:“嫂嫂,这……这不太好吧?”一边说话一边连嘴唇都开始哆嗦了。
瞿凝微一挑眉:“为何不好?”她笑道,“我听说,这位赛金花可是京里不少高门大户上的常客,就连庆王府,庄王府,她素日里都是常来常往的。她的寓所,也当真可以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那些才子名人们都见得她,我们为何见不得?难道三妹妹觉着,我们要低了庆王庄王一等?”
“可嫂嫂……”唐三姑娘皱了眉头,“和那种女人相交,总是对名节有损的。”
换了别的年代或许如此,但这个时代,并不是这样的。
瞿凝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唐三姑娘---她就是想要这位一直被拘在府中的唐三小姐见一见常在外头走动的欢场女子,直面一下,这个波澜壮阔,有着无限可能的大时代。
人的胆子,都是练出来的。经历的事情越多,波折越多,便也有更多面对突发事件的勇气。
唐三姑娘一直以来被保护的太好,那么对她来说,现今的当务之急,就是多接触一些外宅的人---接触男子或许不便,但多接触一些女人,却是不妨的。
瞿凝一笑:“妹妹放心,是借了少帅的名义邀请的她。你不说我不说,少帅和赛金花不说,有谁会知道?”
唐钥哑然无言。
瞿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妹妹,这位赛金花,当初可也是那些欧洲贵族们的座上宾呢。据说啊,在她的寓所里,还挂着她和法国公主,德国伯爵夫人们的合影。那些洋夷女子们都能和她相谈甚欢,待之如上宾,难道我们和她说说话都不可以么?”
“欸?还有这样的事情?”唐钥张大了小嘴,“那赛金花此等身份,竟能让那些公主们待她如上宾?”
“这就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魅力了啊。”瞿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三妹妹,我们女人,活在这世界上,最初也最重要的当然是投胎。投胎的投好,父母选得好,命生得好,自然就会让我们之后的人生,事半功倍。”好比你我,出身都比那些草根女子来的好得多了,“但投胎是命运的抉择,并不是我们自己能够改变的。最初的命数已定,而我们自己真正能把握在手里的,是我们能和什么样的人为伍,能够获得什么样的朋友,能够获取哪些技能,进而如何靠它们改变我们的人生。”
唐钥垂了眼眸,声音细弱蚊呐:“嫂嫂的意思,是那位赛金花小姐,靠着她自己的本事成了公主名流们的座上宾?”
瞿凝嘴角的笑容变深了:唐三小姐的天真单纯,腼腆内向,让她现在几乎完全就是一张白纸。一张可以让她慢慢调教以及改变的白纸。而白纸,总比已经乱七八糟,被灌输了一大堆陈规陋习的彩色纸来的好得多。
“我说了不算,”瞿凝轻轻摇头,“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有什么样的人格魅力,妹妹一会自己亲眼见了,岂不是就很明白了?”
唐钥想了想,终于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
姑嫂二人坐在厅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顺便等那位赛金花小姐到来,谁晓得时间还没走半刻钟呢,赛金花人还没到,外头倒是率先叽叽喳喳起来,一片女声吵吵嚷嚷的很。
门接着被人重重推开,几个瞿凝先前见过的姨太太们牵着二小姐和四小姐一起走了进来。
唐钥一震,有些惊慌的看向来人,正待起身说什么,瞿凝却只是端坐上方不动,反而是好生镇定的拍了拍她的手,定了她的神,这才转头看向本来守在门口的宝琴:“宝琴,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吩咐过,不许人进来打扰的么?”声音带上了少见的严厉。
宝琴立时跪了下来,秉道:“少夫人,奴婢已经尽力拦着她们了,只是姨奶奶们非要进来,就连二位小姐也劝不住……”
“这么说,你已经尽力拦着了,是么?”瞿凝点了点头,眸光落在她红肿的面颊上,微微眯了眯眼睛,“罢了,这回你的失职,既然已经有姨奶奶罚了你巴掌了,我就不另罚了。”
宝琴这才支起身,谢了她,旋即退到了一边去垂手而立。
瞿凝脸上重又浮起了淡淡一层笑,看向来人:“三位姨娘怎么来找我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好让我迎你们一迎,免得像这般,当真是好生怠慢了。”
唐家后宅,在那场变乱之后,如今在世的共有五位姨太太,其中三位的“年资”较长,正是现在站在厅里的二姨娘,四姨娘和五姨娘。她们都育有子女,自然说话也比另外两位更有底气。
其中四姨娘是当年唐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婢女,她的女儿是唐家大姐儿,三年多以前便已经在唐大帅的示意下,嫁入了南方的书香世家做嫡长子的正妻。只如今南北不过是表面和谐,暗中却纠纷摩擦频频,唐大姐儿这些年也就只有书信往来,人却是很多年没回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