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停了,雨停了,可算是停了……”文夫人长舒了口气,向文老爷欢喜地连声道。
文老爷也走到窗边来看,脸上透出笑颜来,连道了三声“好”,又道:“咱们澜娘这一嫁,必定顺顺利利的,日后一世美满、万事如意。”
文夫人用了很大的力气点了点头,又急忙吩咐道:“快,取衣裳来替我上妆,再过一时便要去替澜娘上妆了,梳头娘子可来了?”
小丫头碧红应了一声,“昨日便安置在外院了,太太放心吧。”
梳头的全福太太请的是族中一位长辈,文夫人又命人套马车去请,送亲的诸位太太也都要打发人上门去,再有前厅的种种布置、宴席上的菜色与伺候人等……这一日文府从天刚蒙蒙亮便开始忙碌,文夫人心提着,紧张得很,一刻也停不下来。
懿园中,锦心也是一夜未睡,雨声缭乱,她总是睡不安稳,往年雨季多有疾症也大半是因为这个,不过今儿个她虽然一夜未睡,精神头倒是很不错,听到外面雨声止住了,起身来走到窗边向外看,精神奕奕的。
婄云将坎肩披到她身上,也向窗外看了看,笑了,“今日天光甚美,二姑娘披戴着这般天光出阁,日后定然和美顺遂。”
“本应如此。”锦心偏头道:“咱们也预备预备吧,再过一会儿,园子里就要热闹起来了。”
如今园中各处已系上喜绸,婆子们早早起来烧备热水、撤去灯盏来往忙碌着,但各个脸上都带着喜气儿。
这注定文家分外忙碌的一天,但没人敢叫一句苦。在许多人心里,嫁到户部尚书家的二姑娘甚至比做了王妃的大姑娘还要风光——户部尚书啊,那可是天子宠臣、位在中枢,亲王风光是风光、尊贵是尊贵,可这论起实权来,与赵家如何能比?
这也正是金陵商门们心中的计较,因而澜心出阁,他们并不敢怠慢,便是姑苏、扬州等地闻讯得贴前来参宴的豪商门户亦不在少数,如今都在金陵城中安置下来,只等今日参宴,盼着能与赵家搭上些关系。
澜心的闺阁昨儿一夜灯火通明的,她也是天刚蒙蒙的时候便被身边的妈妈唤起,几番沐浴净身,最后一身半是药香半是花香,她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她身边的几个嬷嬷各个振振有词的,换一回水说一回好预兆,直把她都泡皱吧了,半点反抗的机会没给她。
锦心过去的时候她才被套上中衣在屋里落了座,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因为今日不行婚仪的缘故,嬷嬷们也没苛待她饮食,这会她面前桌上也摆着两样粥羹点心,只是量很少——虽然不拜天地,只行出门的礼,但好歹也要折腾一会,更衣便是一番折腾,少垫一垫便是。
一碗熬得浓浓的红豆粥佐两碟子宣软点心,锦心看着都觉着干得黏嗓子,早早来到的蕙心见了也有些不忍,温声劝着她多少用些。
见澜心吃得一脸悲壮,锦心忍不住轻笑,将带来的小食盒打开,里头热腾腾一碗茯苓酪,牛乳熬的茯苓霜熬到浓稠,铺上切得细细的蜜饯丝,暗红的蜜枣、艳红的枸杞子与浓亮鲜黄的蜜渍杏儿,三色交杂在一起,叫人只看一眼便口舌生津,再浇上一勺透亮的参蜜,甜香味儿直往人鼻子里冲,诱人极了。
澜心的心一下就被那一碗酪勾住了,锦心好笑道:“我叫小厨房一早备下的,料定你今早没什么好吃的。我都打听了,等会赵斐来接你,你们前厅拜别了父亲母亲后,大哥不在家中,赵斐他亲自背你上轿,然后他再敬父亲母亲与宾客几杯酒,便出门上马,你们一路到码头上、登船离岸,然后便可以放松了,倒不必守大姐姐时候那个严苛的规矩。”
听她这样说,澜心忍不住长松了口气,她的教引嬷嬷孙嬷嬷张了张口,看着澜心庆幸的样子到底也没上前拦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澜心用了大半碗茯苓酪,才上来收羹碗。
澜心也省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刚任她把羹碗收去,便听说“三姑娘来了”,等姊妹四个坐下,没等静静吃上一碗茶,又是文夫人与这太太、那奶奶来了。
未心把锦心安排到西屋里清静地方坐下,澜心的喜服大妆都在东屋里,也是在东屋里上妆,这会诸位长辈、喜娘妆娘把东屋里填得满满的,倒是西屋显得清冷了。
锦心静静坐在那里,目光落在那边屋里,隔着重重隔断帐幔,她隐约能见到澜心端坐在妆台前平静又隐约有些忐忑的模样,又能看到妆容整齐后的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从始至终,澜心的脊背都挺得直直的,便是重重的冠子压在她头上那一刻,她的背也没有弯下去。
她的脖颈被沉重的冠子压出一个柔顺的弧度,但从清晰明净的水银镜中能看到她明亮而清透的眼眸,其中没有一丝怯懦软弱、畏惧不安。
她即将很坦然地,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成为一个人的妻子,一户高门的儿媳。
锦心静静地站在大红撒花的纱幔下,轻软鲜亮的纱幔挂满了整个屋子,烛光亮起时也映出微微的红光,屋子里每一个人都是笑着的、喜气洋洋的,只有文夫人眼中含着些泪光,定定地站在澜心身边,看着她梳妆。
蕙心就站在文夫人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对澜心也有不舍,但比起文夫人,她似乎更淡定一些。
因为蕙心更相信她的妹妹,哪怕远在京都,与金陵相隔千里,也会过好日子、经营好生活。
此一别后,再见不知何年何月,藩王非诏不得擅离封地,蕙心也不知日后赵斐若是入仕,她与这同胞姊妹,余生还能再见几回。
但至少今日,她不想哭,她要笑着,送她的妹妹走出这个家门。
文老爷不知何时走到这间闺阁中,亲戚太太笑着打趣了两句,文老爷笑了笑,没做言语。
他凝视着澜心许久,最终只叮嘱道:“你往后好好的,你大哥与姑母都在京中,受了委屈不要自己忍着,家里总能给你撑腰的……”
澜心向他与文夫人行了大礼,请他们好生珍重保养身体,要他们不必为了自己这个远嫁的女儿忧心,说到最后言语间也带上了泣音,请来的全福太太忙劝道:“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落泪啊……老爷、太太也莫要落泪,叫小辈心里也难受。”
文老爷侧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泪,然后絮絮叮嘱澜心许多,他与文夫人为澜心准备足以她花用一生的嫁妆,在京中也为她置了庄田土地,处处预备细致,但此时还是怕哪里不够周全,叫女儿在外受了委屈。
赵斐被挡在门外做摧妆诗,谢霄得了蕙心的嘱咐,要给未来连襟一点难处吃,对于媳妇的旨意,他是半分不敢打折扣,老老实实地把赵斐拦在门外,死活不让地方,半分不顾及前世好歹也是兄弟一场。
赵斐被拉着比武又被要求做诗,心都飞到府里了却还被挡在大门外,终于里头走出一个嬷嬷打扮的青年女子,在谢霄身后停住脚步低语两句,赵斐正将第三首摧妆诗做到第六句,谢霄听了淡定地在背后摆了摆手,品画便笑着退下了。
“新郎官进门喽——”按这边的习俗惯例,这句话要喊得清亮喜气,一路从外院传进内院里,文夫人听到声响,终于伸手向一旁喜娘捧着的喜帕去。
澜心却猛地转身,看向蕙心、未心、锦心三人,好一会儿露出一个带着泪的笑来,道:“阿姐、未心、沁儿……我要走了。”
她与三人一一握手惜别,与蕙心她已说了太多太多话,这会只是沉默地看了蕙心一会,好像要将蕙心的面孔印进心里。
“好生努力啊,我还指着你养我呢。”她与未心抱了一下,凑在未心耳边,笑吟吟轻声说了一句。
未心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笑来,在她那张宛若世外仙姝的清冷面孔上便如雨后初晴大雪忽止,天光明媚亦不及这一笑,她道:“好。”
澜心抱着锦心的时候抱得格外用力,嘟囔道:“又瘦了……等二姐姐回来看你,好好照顾自己身体,不许任性,要听闫老和婄云的话,知道吗?”
她有许多话想与锦心说,但细想来前些日子也都说得大不离了,这会顿了一会,只又添了一句:“有机会来京城,找二姐姐玩儿,二姐会在自己的府邸里给你留一个院子。”
最后那句话是附在锦心耳畔说得,除了她们两个也只有婄云听到了,锦心于是一笑,道:“好。那二姐姐要保重好身体啊,天高路远,但大家俱都安好,总有再相见团圆的一日。”
澜心看着她半晌,笑着点了点头。
最后剩下个小萝卜华心,站在锦心身边也只比她的腰高,澜心看着她的模样,似有些感慨,最终只化为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二姐走了。”
“愿姐姐姐夫从此举案齐眉、琴瑟和谐、白头到老、恩爱一生。”华心郑重拜下,倒惹得澜心不禁直笑,连道三声“好”,又斜了未心三人一眼,“瞧瞧我们荣姐儿,可比你们三个有文采多了。”
这不过是一句插科打诨调节气氛的打趣话,没有人会恼的,文夫人红着眼给她盖上喜帕,颤着手牵住她的手往出走。
赵斐与澜心一起拜别文老爷与文夫人,蕙心带着几个妹妹立在母亲身边望着二妹远去,又看了看已让有亭亭之姿、林下风致的三妹,不由一叹。
这个家,往后再没有当年那般的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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