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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看他写的信,我有时想,我……

八月里的秋闱,文从翰中了,不过只排到红榜十四,不算大好。

这当然是在文从翰自己看来的,在外头人看来,他这个年岁,乡试能中便是天才了,何况金陵省每届参举学子数众,他这红榜十四也是名列前茅,堪得一声“少年才子”的佳话啊。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淳朴的心态的。

文从翰少年成名,自然也被盛名所累,同届学子之中也有说些酸话的,道他成日盛气凌人的,还以为他能一举成了解元老爷,结果还不是只中了个第十四。

这就是纯然的酸话了,文从翰未曾放在心上,文家众人听了却颇为不忿。

摸着良心说一句,文从翰真不算傲气,本性颇为怜贫惜弱,大街上碰到真可怜人都会帮一把的。

就他身上那几分公子哥傲气,不说在纨绔子弟中了,便是在不纨绔、正经的公子哥儿们里,也算是轻的了。遍数那些高门富贾人家出来,又读了十几年诗书的孩子,哪个能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在街边和小商贩谈论米价菜价,听人拉家常谈生计家境艰难?

文从翰能。

单这一点,他就胜过众多公子哥儿了。那几分傲气,也都长在骨头里,印在清高上了。

在官场上,懂钻营取巧之人固然能得一时风光,但在锦心看来,能有怜惜百姓之心的人,才能走得更远。何况文从翰也并非一根直肠子不懂变通之人,他只是有些清高傲气,并不是傻。

这话她没与人说过,只是在安慰蕙心等人时轻描淡写地擦边提过,看她们未曾听出言外之意,便也作罢。

总归文从翰都不在意那些酸言,蕙心几人恼了几日,见他没放在心上,便也作罢了。

秋闱之后,文从翰对成绩不大满意,便回到书院苦读,约莫是每月归家一次。

他与云幼卿新婚夫妇自然苦别,姊妹几个便常去那边陪云幼卿坐,效果聊胜于无吧。好在,云幼卿掌着家务,每日也忙,离愁别绪便被忙碌消磨得弱了。

入了冬来,金陵的天气也逐渐转冷了。文老爷与未心归家时正是十月,门前巷里落得满地梧桐金叶,未心给几位姐妹带了许多姑苏的新鲜玩意,胭脂水粉荷包香袋儿,装了满满一大箱。

不想回府便听说锦心病着,自定颐堂请安出来,她忙与蕙心、澜心前来探望。透过窗子见到锦心正歪在炕上与婄云、绣巧不知说着什么,笑得眼儿弯弯的。

未心一面推门进屋,一面抱怨道:“好啊,你在自己院里倒是欢喜,我回家来你也不迎我一迎。”

“这不是偶感风寒抱些小恙,这边厢先向三姊姊赔罪了。”锦心笑吟吟地配合着她,蕙心近前来握了一握锦心的手,见她怀里抱着小手炉,才点头对婄云绣巧道:“你们伺候得周全。”

二人忙道不敢,澜心在炕上坐下,仔细打量着锦心面色,见有了些红润颜色便放下些心,道:“今儿才看出是好些了。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到没有前几日熏的那样冲人了。”

锦心仿佛被她的声音提醒到了,忙将拢着罩在瓦片上的盖碗取下,小屋里沉香的香气瞬间浓郁了两分。

蕙心笑道:“今儿还有闲情逸致弄这些东西,可见真是好些了。”

婄云忙提了水壶来,锦心一面向盖碗中注水,一面解释道:“收拾香料匣子翻出些沉香,想喝个新鲜的,闫大夫又不许饮茶,不然沏些白茶来,注在杯子里味道更好。前几日熏的除了藏香就是特地调配出来辛辣浓香的香料,都是为了疏风散寒通气的,这个自然比那些好闻。”

澜心支着下巴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将盖碗摇匀,然后将沏好的熟水斟入四个小盏中,一举一动都是说不出的流畅好看。

等小小的盏子被捧在手上,她啧啧道:“费那么大的事,就得这小小一杯,我都舍不得喝了。”

“二姐若是舍不得喝,不如与了我吧。”未心打趣着笑道,几人闲磨牙几句,全然不见月余未见的生疏。

稍后四人分了未心带来的礼物,未心又将一个匣子单独取出来,交代酥巧:“你送到大奶奶那里,就说是我带回来的小玩意,大嫂子拿着赏人用也好。”

酥巧应了是,捧着匣子去了,这边四人看了一回东西,又各坐下,听她说些姑苏那边的新鲜事。

锦心这边西屋里取暖主要是靠暖炕的,如今烧得也不算太旺,屋里只烧了一个炭盆子,三人一路从外头走来,还是觉着有些冷了,锦心便吩咐:“再支个炭盆子来吧。”

婄云迟疑一下,应了声,不多时在当地烧起个炭盆来,又忙添了一盆清水挨着炕与炭盆摆着,锦心向炕里的凭几上歪着,笑着听未心她们说话。

摘天巧分店的选址自然是她们最关心的了,毕竟关系到店面的生意与年底的分红,未心这上头账算得明白,在苏州应当是也见识过不少,妙语连珠说得清清楚楚,锦心拄着脑袋听着,等她们三个合计着主意问来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可行。

“成日家懒懒散散的。”未心有些无奈,见她半迷瞪着,又将软毡给她往身上盖了盖,澜心笑道:“沁儿这几日都没什么精神,咳嗽倒是好些,想来是要大好了。索性也不问她了,人家给你出的那几个妆容一下把胭脂的销路打开了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未心叫锦心从凭几上下来靠在软枕上睡,随手拍了拍她,无奈道:“我这辈子啊,就活该是给你们几个赚钱的忙碌命。咱们沁娘呢,就活该是一辈子顺风顺水花钱的命。”

锦心就在炕里头歪着,软毡里头暖烘烘的,她缩成一团,听着蕙心她们几个轻缓带笑的交谈声,便觉心中安稳,不自觉陷入眠中。

她睡着没一会,三人便注意到了,蕙心无奈地摇了摇头,比了手势,道:“咱们走吧,她这段日子闹风寒,也属实是许久没睡过好觉了。婄云——”

她一面起身披上斗篷,一面唤着婄云随她出了西屋,吩咐道:“天冷,她在炕上睡一身汗,仔细又受了凉,醒来后你要记着给她多添衣裳。炭火若是不足只管去取,或者从我那匀来一些,不要吝惜炭火,反而拖累了病情。”

“是这话。”澜心从屋里走出来,也道:“这天儿这么冷,你家姑娘还病着,更不能受寒。回头我叫人先送两篓银炭来,现下初入冬季,府内的炭火或有不足,每处份例有限,我们这些青壮的是不怕的,还是先紧着小四。”

未心道:“索性从外头悄悄买些进来,做得隐蔽些,不要传出风声去,省了好些麻烦……”

她们三个自顾商量了起来,婄云忙道:“炭火是足够的,如今外头天还不算很冷,屋子里若就点得很暖和了,等再冷些呢?何况屋内屋外一冷一热相差过甚,再相冲反而不好。再有我们姑娘这几日有些咳嗽,屋里炭火烟气重了不好。”

三人听了便有些懊恼,正言语间,里屋绣巧喊道:“婄云,姑娘睡得有些不安稳,你进来陪陪。”

说着,她也从里屋出来,恭谨地向三人欠了欠身,道:“外头天凉,我送姑娘们一段吧。”

“不必了,你且好生服侍着便是。”蕙心摇了摇头,等未心也披好斗篷,三人便并肩相携而去了。

金陵的天气就这样一日日地逐渐转冷,锦心断断续续地病了一旬有余,这日终于见好,来到定颐堂向文夫人请安,文夫人见了颇为欣喜,请安散了后留她在屋里说话。

文夫人屋里养着兴哥儿,自然处处暖烘烘的,锦心还微有些受不住烟气,文夫人见她还在咳嗽,便关怀道:“闫大夫不是说大好了吗?怎么还是这样咳嗽,这怎么行呢?不如再开个养身的方子吃着,这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年里总要好好地过吧?”

她见锦心闷闷不大乐意的样子,便无奈道:“身子总是要将养的,这你姑母也与我说了,想等婉儿及笄时,请你们几个姊妹都去,如今算来也不过是一年多,尚不到一年半的时候,你若不养好你的身子,这从南到北一路奔波,不说我们,你阿爹第一个不同意的。京都风光何等繁华,你就不想也看看热闹去?”

自打兴哥儿出生,文夫人说话愈发时时跟哄孩子似的,何况锦心的年纪在她眼里本也就是孩子,故而哄起来是十足十的耐心。

锦心不吃硬,却不能把软的当耳旁风,只能点头答应着,态度还不能太敷衍,心里也是万般的无奈了。

等从正院里出来,锦心身上就担上了一个月汤药的债,文夫人当场请闫大夫来把了脉,开了调理的方子,说先吃一个月缓缓,锦心当时只觉眼前一黑。

好容易才停了药啊,这就又被套上鞍了。

她吃药倒是不困难,有时候难受起来或是被梦境一刺激,吃起药来咬牙切齿的连蜜饯都不用含,但就是再不犯愁吃药的人,吃的时候长了,也总会升起偷懒厌烦的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