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那匣子里东西倒是有趣儿,是一对红珊瑚嵌珠的手镯,珊瑚颜色浓郁、珠子颜色微黄看得出有些年头,但滚圆硕大,一眼看就知是顶好的东西。
锦心拿起瞧了瞧,笑道:“阿娘怎么想到给我这个,我就是有心带,也没有那么粗的手腕啊。”
“谁说叫你现在戴的?”徐姨娘横她一眼,看着那对手镯目露怀念:“说来这还是老太太赏我的,现在这样好颜色的珊瑚可不多了,我是要叫你带回去、收起来,往后给你压箱底傍身的好东西。”
她也不说什么攒嫁妆了,只是想着女儿逐渐大了,身边总要有些好东西傍身。
当年文老太太晚年,独她得老太太的青眼,常年服侍在侧,老太太的私房也与她许多,但看这珊瑚与珍珠的成色,哪怕在老太太手里,也应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卢妈妈更笑道:“别说咱们姐儿在江南戴着了,这东西便是做陪嫁带到京里去,那都分毫不逊色。”
徐姨娘不愿多说这个,倾身搀扶起女儿,又笑道:“来得正好,还不给你妈妈拜个年?”
锦心含笑要拜,卢妈妈忙道不敢,只受了锦心倾身半礼,又取出一套针脚细密的衣裳来,笑着与锦心道:“姐儿新春欢喜。”
院内众人也来到徐姨娘跟前拜年领了赏,此时文从林也被他的奶妈妈叫了起来,三人用过些粥羹点心,便往定颐堂去。
定颐堂中这会也正热闹着,文夫人端坐在上首受了院内仆妇们的礼,外头的小厮也过来给她磕头,每人领了一个大红的荷包,蕙心、澜心赫然端坐在侧,见三人来到,文夫人便笑了,“来得这样早,可休息好了吗?”
她招手叫锦心与文从林到她身边去坐,文从林蹬着小短腿爬上了炕,乖巧地偎在文夫人怀里,并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肚子。
文夫人便眉开眼笑,对着徐姨娘连夸林哥儿“聪明、懂事”,又说她会教养孩子,膝下的一双儿女无不灵慧懂事惹人喜欢。
徐姨娘听她夸奖自己孩子,心里自然开心,但还是只抿着嘴轻笑,免得自己一个没控制住表现得太过张扬。
说话间另外几位姨娘也赶到,文老爷与文从翰一大早到宗祠里给祖宗上了香,带着一身香火气回来,文夫人命人摆上早膳来,正屋里摆一桌,偏厅里另摆一桌。
外头放过爆竹后,正屋里各人落座之后,文夫人并未叫姨娘们侍膳,而是淡淡地吩咐:“你们下去,到偏厅里用膳吧。都是有儿女的人了。”
几位姨娘欠身道了万福,谢过夫人后缓缓躬身退下。
锦心眼帘微垂着,因早起而不大有胃口,婄云在她身后小心伺候,专注的目光落在的眉眼中,哪里有和亲人一起过年的轻松,不过有些懒懒散散的,却也更显得娇俏可爱。不似旧日,若陛下征战在外时,主子一人留在宫中过年,偌大皇廷,无一血脉相牵之人陪伴,亦无结发许余生之人在侧。
用过早饭,一众小辈又给众人拜了年,先从文老爷文夫人开始,再与四位姨娘一一拜过,每人都又是一份压岁钱,文老爷额外给五个女儿每人一套头面,金光璀璨珠玉生辉,一看工艺便知是天工金号出品,还是特别画图订制的。
长女蕙心与澜心均是玉堂春富贵,不过蕙心那一套以牡丹为主,镶嵌润泽明珠,更显典雅;澜心那一套则以海棠为主,镶嵌红艳艳的玛瑙,更显明媚。
未心那一套则是梅花图纹,镶嵌青玉,华美中不乏雅致;锦心那一套则是雍华牡丹,点缀珍珠,分心额外做的是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寓意长寿富贵,又望她有观音庇佑。
小小的华心还被乳母抱在怀里,便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套头面,是嵌红宝、翡翠打造的四季平安花样。
这是自蕙心出生便存在的惯例了,文夫人也不慌不忙,又含笑命人捧出五套衣衫来,均是量身定制,另外每人有一只累丝金凤钗,徐姨娘在旁笑着打趣道:“年长的几位姑娘倒是得了好处,咱们姑娘那么小个娃娃,还在乳娘怀里抱着呢,发丝儿都没养起来,是做衣裳也省料子、给首饰也戴不上,真是可怜。”
周姨娘爱怜地看着女儿的小脸,对文夫人也有了恭顺的笑模样,“等再过两年,荣姐儿留了头,太太的疼爱便可以用上了,妾身先替她谢过太太了。”
文夫人但笑不语,四位姨娘自徐姨娘起,每人都另取出装着压岁钱的荷包给一众小辈,文从翰、蕙心年长,站在弟妹丛中,文夫人笑着打趣道:“等到了明年,翰哥儿可没有这个好处了,再过两年,便该是你给你的孩子发压岁钱了。”
文从翰与几位姨娘道了谢,听文夫人此语笑道:“届时我虽不收压岁钱了,还有我的孩子代我收呢,左右我是不亏的。”
可知道因为定亲又将要成婚,这大半年是被打趣多了,如今面不改色,还能笑着开口。
“瞧瞧,瞧瞧,这就是外头夸得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他们哪知道他在家里是这德行。”文夫人摇摇头,见文从林懵懵懂懂地抓着荷包傻乐,露出一口小白牙,心里更是喜欢,便叫人将文从林抱到她身边坐,澜心摇头晃脑地叹道:“我是知道了,有了新人忘旧人,有了小的忘大的,如今咱们可都是成了明日黄花了。”
她见锦心托着下巴在旁笑,便抬手戳戳她的额头,轻哼道:“你也别光顾着笑,如今姊妹里头还是你可人疼,等再过一二年,荣姐儿能走能说话了,你也要退位让贤了。”
锦心扬起下巴哼道:“她便是再大一两岁,话还没说得很溜,有我会撒娇吗?有我能缠人吗?有我会哄人吗?”
她仰着头十分骄傲的样子,澜心连连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时候,未心在旁幽幽道:“抬手摸摸自己吧,你的脸面呢?”
蕙心就抿唇笑看着她们三个闹,文老爷与文夫人感慨道:“澜姐儿、未姐儿和阿沁还是一副小孩子样呢,蕙娘已经出落得端庄沉静模样了。真是时光飞逝,前儿我还想起蕙娘不大的样子,粉嫩乖巧的一小团,抱着我的腿喊阿爹。如今越大,愈发连阿爹也不喊了,也少见她撒娇了。”
文夫人只笑:“都是要定亲的人了,如何还能撒娇呢?她妹妹们与她年岁相差不小,如今还有撒娇的余地,她是要快些长大,学着为人处世、管事掌家了。等她嫂子进了门,姑嫂二人年岁相仿,一处相伴理家,或许比在我这进益更大。”
文老爷轻抚美髯,缓缓点头。
正月里定颐堂是日日都很热闹的,各家女眷亲戚往来都在这里,文老爷的前头也热闹,文从翰跟着文老爷见客,便如蕙心、澜心等四个姐妹也日日在定颐堂待着,这边偶尔会将华心抱来给亲近亲戚、交好人家的女眷瞧瞧,前头也偶尔会将文从林招去,必定都是收着见面礼与压岁钱的双份子回去的。
锦心的身体还没大好,文夫人便吩咐人将厢房收拾出来,叫姊妹几个常过去歇着,有别家小姐来,交代蕙心招待着,蕙心也会找空子叫妹妹在榻上歪一会。
不是不能不叫她来,但年前文家四姑娘的病在金陵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险些就要传到文四姑娘要咽气了,这会借着过年的机会,正好叫人瞧瞧——我们家四姑娘还好端端的呢。
虽然能时常歇一歇,但等出了正月十五,从乐顺斋搬回园子里住的时候,猛地松了口气,还是觉着累得慌。
锦心在榻上躺了两日,这日总算有精神瞧瞧除夕那日婄云神秘兮兮捧来的盒子,当时急着去前头没来得及细看,只匆忙塞在床榻内侧的柜子里,今儿个总算得空又有精神,方能捧出来细看。
打开瞧了,里头的东西却叫她哭笑不得——只见里头正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六个金锭,拿在手上一掂,应当是六两一个。
这只是浅浅的一层,盒子从外头看很深很大,锦心试探着勾着盒子的边缘往上一提,果然底下还有一层,这一层就更喜人了,是打造的精细的小黄鱼,婄云上手一掂便道是六钱一个,仔细一数,整整九十九条。
婄云抿嘴儿笑道:“六两、六钱都是助您万事顺遂的,九十九条……”她抿唇不再言语,锦心嘟囔道:“长长久久嘛,我知道。”
她的记忆并没完全恢复,模糊的一部分叫她对贺时年只有一个简单的印象,这会心里却莫名觉着满满当当的,欢喜又有些无奈。
这种感觉甚是怪异,锦心皱了皱眉,要将小黄鱼放回去合上盖子,婄云忽然道:“主子细摸摸,看这尺寸,底下只怕还有一层。”
“还有?不会是金砖吧?”锦心嘟囔一句:“我说这盒子怎么那么沉呢。”等提起第二层露出第三层来,她又念叨:“原来做了三层,怪道又沉又大,首饰柜的屉子里都没塞进去。”
婄云抿嘴轻笑不语,那首饰柜的每层屉子与上头的小柜门上都带着精巧的锁,一整套灵芝云纹的铜锁,一共十二只,由大到小精细非常,是与首饰柜子配套的。
这一套锁的钥匙她与绣巧每人一套,均都收在随身的荷包中,方才她进屋瞥了一眼,那首饰柜子上的锁果然有人动作,不过因为锁上的严实,没叫人真摸到柜子礼的首饰。
这一盒若是在那首饰柜里,锁再不严实,恐怕真就留不住了。
她思绪飘出的功夫里,锦心已经看到了第三层里的东西,盒子底部竟然铺着红绒底,里头有大小六块黄金福牌,最大者足有锦心的巴掌那么大,圆形轮廓内是镂雕的福字,福字底下又有平安两个小字左右托着它,俱是篆体,古色古香,于锦心而言,那字体也叫她无端感到熟悉。
另外有两个是文从林的拳头那么大的,一样的花色,余下三个均小巧玲珑,能随身做坠子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