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从林的乳娘在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等锦心又冷着脸叫她:“好好教教哥儿吃东西时不要言语,真出了什么事,父亲母亲与阿娘最先追责的是谁?”
自然是与文从林朝夕相处,也有照顾引导之责的乳母了。
一时文从林的乳母也是满面悻悻然,连连答应着,见锦心略有些倦色,便抱起文从林哄他到楼下玩去了。
待文从林离去,锦心倚着凭几歪在榻上,隔着月洞窗看他乳母抱着他下楼,叹一声:“林哥儿这个孩子外面也太好蒙骗了,大了进学里去,岂不是要受人欺负?”
“我的姑娘哟,咱们哥儿才多大呀,能把话说顺溜就不错了,还会讨价还价,已经是很聪明的了。”绣巧劝道:“我那弟弟,四岁上了,说话也不过将将及得上林哥儿罢了。”
锦心掐指一算,“林哥儿不也三岁了,过了年就四岁了。”
绣巧无奈道:“我那弟弟二月里生的,咱们林哥儿是十月里生的,能一样吗?”
文从林生日小,按时人的算法,婴儿娘胎里落了地算是一岁,过了出生的第一个年算是两岁,以此类推,文从林如今在这世上尚未过满二十四个月即两个整年,却马上就要成为四岁的娃娃了。
锦心在这上头辩不过绣巧,便不再执着,只念道:“这生日小也不知是占了便宜还是有了损失。”
婄云递了果茶来,轻声问:“此话怎讲?”
这果茶是用夏秋两季晒干的果干兑着沏成的,滋味酸甜,入口是天然的果香,没有茶叶的涩,也没有花茶的苦,比起药茶更是好喝出千八百里。
近来天气干燥,锦心也有些微咳,这一口很得锦心的喜欢,这会接过先啜饮两口,然后捧在手上暖着,方徐徐道:“要说占便宜,生来长岁数就比那些生日早的快上几个月;若说有损失,进学是按年纪算的,等林哥儿进了学,比旁人都小,岂不是吃亏?”
“您这话说的,那生在冬月、腊月里的又要怎么算呢?”婄云道:“林哥儿天资聪颖,入学之后定不会落于人后的。”
锦心眉宇间蕴着几分愁色,叹道:“但愿吧。”
不知怎么,她总是觉得文从林入学之后的成绩只怕不会尽如人意。
这年头,儿女都是债,弟妹也撇不了啊。
想到这,锦心又有些想去瞧瞧那刚出生的小妹妹了,也就是如今文家序齿第五的姑娘,华心。
这名字是昨夜才选定的,刚在文府里传开。
名是周姨娘选的,文老爷拟了四个,周姨娘选了个“华”字,因为华心年纪尚小,怕她压不住名字,并不直呼大名,周姨娘给取了小名,暂且五姐儿与小名混叫着。
那小丫头已经脱离了刚出生时皱巴巴红彤彤的小猴子样,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肌肤雪白,有一双眼角微微上翘的桃花眼眸,尚未满月便能看出口鼻都生得秀气,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锦心多少是有些重人样貌的,见小姑娘生得好,挂念得便多些。
周姨娘的容貌在文府后宅当属第一。论数众人,文夫人面容端庄周正,胜在气度雍容;梅姨娘与徐姨娘都是柳眉杏目秀致温柔,不过徐姨娘秉性更为温婉娴雅,梅姨娘身上则有几分文墨气,更显得秀雅;秦姨娘生来团脸儿圆眼儿,笑与不笑都是一派和蔼可亲之态,难得三十多的人了笑起来还有几分娇憨,徐姨娘将她当自己妹妹似的护着二十来年,二人关系最好。
周姨娘能被选作瘦马,容貌自然胜过许多女子,美艳夺目不可方物,眼波流转间又有娇媚楚楚,这里头先天带来的和后天刻意养成的各有几分,世上应少有人能辨清楚。若只单论容颜,文府众人确实都不及她。
华心眉眼似她,长大后会有多么艳丽出色可想而知。
晨起正院里,文夫人对镜梳妆,听秦嬷嬷禀道:“老爷一早遣人来,周姨娘给五姐儿看定了一个‘华’字,荣华的华,咱们家五姐儿往后便叫华心了。老爷交代太太快遣人将名字写下,随着鹅黄缎子香油钱一起送到庙里去,先请张道长替五姐儿断了生辰八字,若有所需,便将寄名符先送了来,再折银钱。”
文夫人点点头,交代人去办,念了“华心”这名字两次,赞道:“周氏此番眼力倒也不错,美丽光彩,这字衬得咱们文家的五姑娘。不过……”
她微一蹙眉,秦嬷嬷忙问:“怎么了姑娘,是有何不妥吗?”
“周氏可给五姐儿取了小名吗?”文夫人心中想了一个“端”字和一个“雅”字,为保周全先问了一句,文家是没有起乳名的习惯的,只有锦心那里取了个“沁”字也是特例,她随口一问,没成想秦嬷嬷还真点了点头。
秦嬷嬷道:“取了,‘荣’字,叫荣姐儿。”
“荣,哪个荣?”文夫人眉心微蹙,秦嬷嬷毕恭毕敬:“荣华的荣。”
文夫人忖度半晌,却也笑了,“周氏也是一番慈母心。五姐儿的奶嬷嬷不是有一个告了儿病要归家去吗?再选选一个性子端正严肃的过去伺候。沁姐儿的教引嬷嬷你粗圈了几个人了?”
这话题一下子就跳出很远去了,文夫人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秦嬷嬷却不敢疏忽,忙将事情应下,又将粗看着打算送到懿园去的教引嬷嬷人选说出几个来。
文夫人听了都不满意,交代道:“目光往看去,不必拘泥在家里挑,前头蕙儿与澜姐儿的教引嬷嬷不也都是从外头请回来的吗?你索性一气多看几个,有京里回来的更好,八月是不是有一批宫中的宫女遣归?仔细打听打听,最好一气请三个回来。”
“咱们大姐儿身边那位春嬷嬷是宫里出身,遣归故乡,是您花了多大心思才请来的;二姐儿身边的那是二姑奶奶牵的线,也是宫里出来的。可咱们两个姐儿可都是嫡出,四姐儿哪里能和咱们姐儿比,况且咱们两个姐儿身边不过一人一个教引嬷嬷,难道四姐儿一人就要占上三个去吗?”秦嬷嬷有些不满。
文夫人睨她一眼:“你目光是愈发的短浅了。我叫你请三位回来,那是要单给沁姐儿一个人的吗?咱们家蕙儿许了王府,往后便是亲王嫡妃,她的妹妹再低嫁还能低到哪里去?规矩不好只会引人笑话,此时还讲什么嫡庶之论?最好请来的教引嬷嬷都是高人,能把咱们家几位姑娘一水教得行举得体礼仪出挑,往后婚事才好谈论。”
言罢,她又微微一顿,深看秦嬷嬷一眼,“恐怕我几个月前说的话你都忘了,可要我再说一遍?”
“奴婢不敢。”秦嬷嬷心里一惊,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讳,忙道:“是奴婢目光短浅,请太太饶恕奴婢一回吧。”
文夫人转回头来,将一支金花簪插入鬓边,淡淡道:“你最好记住了,不然我也是该给你们立立规矩了。主子就是主子,无论嫡出庶出,都是主子,不容你们轻视议论!”
“是。”屋内众人齐齐行礼应道。
秦嬷嬷这边身上一下多了两桩大差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先将送到周姨娘那边的奶娘看定了遣去,又一心扑在遣归的宫女身上。
遣归的宫女如今尚未回到金陵,但出挑的几位都被打听得差不多了,文家也不会和江南数得上号的几个官家抢人,那些世族大家不屑用宫中出来的宫女做教引嬷嬷,他们家中自有一派调.教下人的法子,给孩子的教引嬷嬷也只从自家出。
而金陵省这边数得上号的官家又有几户呢?
新上任的江南总督和金陵巡抚算两号,再有官衔不高但权利重的地方要员,一个巴掌数干净了,除了他们看定的人,剩下的人,秦嬷嬷自可以撒了欢的挑。
从大几十人里选出合适之人,打听底细人品,这些虽可以托已托京里的二姑太太,但地远路常耗时甚多,况且二姑太太能打听到的都是在宫里得脸的,回来的这些人里得脸的几个都已被定下了,剩下的要请她打听,恐怕结果也粗陋不详,不如自己用功。如此算下来秦嬷嬷这差事可不算简单。
就这样秦嬷嬷在外头忙了一个来月,总算将那些十月里将将到了金陵的遣归宫女打听明白,圈出些人来,又携礼登门挨个拜访一回,回来又剃掉几个,方拿着名帖回来请文夫人的示下。
就这一个月里,文府先后传出了两桩好消息。
先是九月末的时候秦姨娘遇喜,把徐姨娘欢喜得什么似的,大篇的安胎心得恨不得一天就全部灌进秦姨娘脑子里,又把秦姨娘身边的嬷嬷都絮叨了一遍,还是秦老嬷嬷出山才镇住了她,当然老嬷嬷也是满心欢喜,倒不像是镇住了徐姨娘,而是加入了她,并且凭自己多年经验压过徐姨娘一头。
这已经是一桩叫府内上下都得了一个月赏钱的好消息了,没成想未过几日,文夫人晨起忽然眩晕,请闫大夫过去一瞧——却是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了。
不过文夫人这半年多忧思忙碌,导致月信紊乱,才叫这身孕都快两个月了还没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