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想起还有一卷书尚未温习,稍后便睡。”贺时年点点头,便将窗子阖上,小厮恭敬地躬身退下,贺时年回到桌前,掌起灯,取出随身的一叠布。
他如今身上的寝衣已是面料极好的丝绸所制,这叠起来的一小块布却面料粗糙不过寻常葛布,素底之上赫然是黑笔列着几组府邸、人名。
打头的便先是镇国公府方家、越王。
贺时年研墨提笔,将这两个名字一同划去,然后提笔,将方家下记着的:江南总督吴、巡盐御史赵一同划去。布料继续展开,贺时年将注意落在下一个人名上,眸光沉沉,正似寒星。
第二十一回方府抄家;贺时年身世;文……
前夜是个月亮明净的星夜,次日果然天光明媚。
清晨,锦心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整整齐齐气势逼人的脚步声,期间伴有马蹄声与两种……奇怪的声音,锦心从前没听过,但她莫名地知道那是□□敲击地面的声音与刀剑出鞘的声音。
种种声响混合在一起,隐给人以黑云压城的压迫感,其中似乎还掺杂着幼儿的哭闹声,锦心睡得很不安稳,醒来时猛地坐起,一早过来服侍的绣巧注意到她脸色煞白,忙过来安抚她:“姑娘别怕,姑娘别怕,小婵你去看看,安神养心汤煎好了吗?”
小婵连忙应声出去,婄云端着蜜枣茶来奉给锦心,温声安抚道:“姑娘莫怕,是方府里的动静,听这声音,应该是金陵驻军动了。”
“驻军?”绣巧一惊,婄云这才反应过来如今这位可不是她那虽然温柔缄默却经历过大风浪的老搭档,忙安抚道:“既然不是冲着咱们家来的,那就不必担心。驻军出动是定要请动陛下圣旨的,抄家查封,一时半刻只怕是完事不了了。”
绣巧面有惊色:“方家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儿啊……也是,他们家三小姐小小年纪就那样歹毒的心肠,夫人也不是拎得清的人,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可知定不是什么家底清白的人家。”
婄云微笑着:“这回咱们家大少爷可以正常参加院试了,大姑娘那边也不必再愁了,姑娘也可放心了不是?”
“阿娘呢?”锦心眨眨眼,没说什么,顺着绣巧的力道倚在床头,问。
“林哥儿早晨被惊醒,受了惊吓,姨娘到下头哄哥儿去了。”绣巧妥帖地替锦心掖好丝绵被,卢妈妈从外头走进来,爱怜地道:“姐儿吓坏了吧?别怕,咱们家堂堂正正的,不会遇上那种事的。现叫小茶房煎了安神养心汤来,您喝一碗,再好生睡下。瞧您这面色难看得紧,今日的请安且告个假,在家里好生歇着,不要去了吧。”
和卢妈妈一起从小茶房回来的小婵忙应声而去,锦心确实觉着身上疲累乏力得紧,便点点头,坐着饮了半盏蜜枣茶的功夫,徐姨娘便快步走了进来,见锦心面色不好,忙命人去请闫大夫,又宽慰道:“沁儿放心,咱们家好好的,不做亏心事,没有鬼敲门。”
锦心扯起嘴角笑了笑,眼睛弯弯的月牙儿似的,“若是叫人知道阿娘叫金陵驻军做‘鬼敲门’,只怕咱们家就要有麻烦了。”
徐姨娘噗嗤一笑,抬手刮刮锦心的小鼻梁,道:“你若是不说出去,谁知道?好了,快歪着吧,早起听见动静我就预料到了,安神汤也叫小茶房煎上、太太那边也遣人去说了,今日你与弟弟都不必去请安,好生在家里歇着,等阿娘回来,咱们娘仨一起吃早饭。”
锦心乖巧地点点头,徐姨娘才起身离去,走前不忘细细地叮嘱绣巧、婄云二人一番,又招招手,示意卢妈妈随她出去,有话要说。
不过隔了一夜,原本风光无限的江南巡抚便被圣旨打为罪人,方家人被押解入境,煊赫府邸一夜之间便成了金陵笑谈。
郑府中,一早得了消息,郑夫人端着羹汤的手一颤,身后梳头的婢女连忙告罪,郑夫人摆摆手,面色铁青地命屋内婢仆退下,召心腹近前来,命道:“你去,遣人打探打探方家究竟做了什么事,老爷呢?”
嬷嬷忙回道:“老爷一早就被叫走了,说是军营那边有事。”
“也是,金陵禁军一早出动,老爷自然会被叫去。”郑夫人按着慌乱的心口,招了招手,示意嬷嬷附耳过来,低声道:“我有一件事,你瞧瞧去办……”
文家,文夫人听了消息先惊后喜,文老爷惊喜过后却微微拧眉,略露出迟疑之态来。
文夫人见状心觉不对,忙命问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我在想,方家今日此劫,是否与□□当日所言有关。他叫我放心,是否早就知道方家会有今日,亦或者……”文老爷面露沉思。
文从翰细细思忖着,道:“父亲所言,确实有理。不过,连金陵驻军都出动了,这罪名想必不小。而算来从二月至今,□□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功夫,怎么可能抓出方家的把柄,又递到京里、京里又来人到金陵,若论如今方家之败,只怕是从京里开始的。”
“你不懂……”文夫人听着他们二人言语,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猛地一滞,忙命周遭侍人退下,方压低了音量道:“这事来得没有徒然,半个月前京里赐赏的天使才到金陵,短短半个月,没半点预兆的,大清早就由金陵驻军抄了方家,可这圣旨是何时发的、走的哪条官道、那一路军卫护送,前头半点风声都没有。
哪怕退一万步,一路秘密送谕,驻军接旨、请印、调兵,若是昨晚到的旨意,连夜就该抄了;若是今儿一早到的,那如今这个时候驻军恐怕还没进城呢!
这样自己匆匆地由驻军凌晨抄家,怕是……怕是京里的执金卫动了。你看今日驻军抄方府,但恐怕,昨夜方家便已在众人不知不觉间被控制住了。”
文老爷闻言大惊,忙道:“那咱们家现遣人去打探只怕是惹眼了,还是悄声眯着,等这风口浪尖过去再细查探不迟。”
“如今查探那边情况的人家只怕不止咱们家一个,不知者无罪,自然也无畏。”文从翰迅速道:“咱们只当‘不知’,便是了。”
文老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赞道:“不错,咱们就咬死了只是遣人去打探热闹,权当方才你母亲什么话都没有说。”
文从翰点点头,三人饮茶定了定神,文老爷对文从翰道:“这下可好了,今岁的府试便不必顾忌方家了,这眼看要四月里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回书院里去吧。安心习学,家中有我与你母亲,万事不要操心,只管专心读书。”
文从翰起身应喏,秦嬷嬷进来传道:“太太,姨娘、姑娘们到了。”
文老爷道:“才听周嬷嬷来说阿沁被惊着了,我去瞧瞧去。”
文夫人点点头,道:“乐顺斋靠得离方府近,声音是明显些,老爷好生安抚安抚沁姐儿,她素来体弱,胆气也弱,若是受了惊吓,怕是又要病一场了。”
文老爷忧心忡忡的,出门见到徐姨娘,便道:“阿沁既然病了,林哥儿又小,你怎么不好好陪陪他们两个,还过来了?”
“沁儿用了安神汤,有卢妈妈、绣巧、婄云几个陪着,林哥儿也有乳母哄着睡下了,不妨事的。”徐姨娘道。
文老爷轻叹着摇头:“罢了,我去瞧瞧。”
……
京中,大朝会散罢,宫人将今日需要批复的奏章抬进太极殿。
当今面上还带些病容,身形消瘦,先褪了沉重冠冕换上常服,在殿中宝座上落座,正饮参茶,外头走近一个腰佩弯刀、身着窄褃袍的男子,恭敬一礼,将手中书信呈上:“陛下,这是罪臣方承东府中向废妃方氏发出的书信,送信之人听到方氏获罪的消息后意图潜逃,卑职今日上差时见他行为鬼祟,正巧截获。”
“哦?”当今挑眉轻笑:“倒是奇了。”
他抬手将信件结果,拆开一看,眉目逐渐拧紧,最终发出一声冷笑,“这方家人还真是拿捏不清几斤几两了——”他偏头问:“可有金陵秦王府报丧的奏章?”
内侍忙匆匆去寻,半晌后翻出一本奏章奉上,“陛下,这便是金陵秦王府先秦王的遗本并报丧的奏章,自金陵快马送来,今晨方到。”
当今闻言,便先取了故秦王的遗本在手,展开细看,眉头渐紧,冷哼一声,“普天下竟有这样的事,真是有多少好处他家就想占多少去,一家子悖逆之臣、奸诈贪婪之徒!来人,传谕,准秦王世子袭秦王爵,赏银依例外再加半数,赐给□□玉器七件、锦缎十匹,再有,拿一对如意给他,叫传旨的人给他带一句口谕……罢了,”
当今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吩咐:“额外再拟一道旨来,秦王一生安分,他的遗愿,朕准了便是。”
自出了废妃方氏之事后,因涉及爱子,皇后对宫中掌控便格外精心,晨起嫔妃请安散去后,她这里便得到了太极殿中与方家有关的消息。
听闻是废妃方氏之母送信,请废妃方氏在秦王丧报抵京之前求陛下为方氏三女赐婚秦王世子,以免丧期三年夜长梦多,丢了秦王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