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回过头来冲着他笑了笑,那张无害的兔子面具下,不知道是一张怎样狡黠的脸庞:“你慢慢猜吧,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其实不用猜,她的衣饰华丽,脖颈上戴着的一串珍珠项链光泽柔润,是极为稀罕的金色,这金珠产自大晋最南边的波鲁海,除了宫中的宠妃,大概只有平南王府的家眷才能拥有。
牡丹花会之后,他在京城留了一段时日想要斡旋,好友和老师也为之出谋划策,却依然无功而返,回到北地的那一日,他派到平南王府的侍卫回来了,告诉他平南王府因谋反被抄家灭门,他亲手做的一张兔子面具无人可送,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站在北地的城墙上,看着脚下那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从那一刻开始,他终于下定决心,要从晋武帝和李家手中接过这大好河山,万万不能让它沦丧于奸人之手。
这两年多来,他韬光养晦,一改从前的行事,手上沾满了无数阴谋和血腥,终于从他那好哥哥的手中夺过了这至高之位,只可惜,那个点醒他让他下定决心的少女却再也没法迈着那个“磨嚓磨嚓”的步伐和他同乐了——当年平南王府的惨案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包括年仅十二岁的世子和十四岁的郡主。
耳边仿佛有“磨嚓磨嚓”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曾经困扰了萧翊时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才慢慢地沉寂在了记忆中,此时却被眼前的女子唤醒。
难道说那时候他猜错了?那名女子不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而是眼前这名女子?
萧翊时一下子抓住了田蕴秀的肩膀,幽深的黑眸仿佛被什么点燃了:“你……是洛阳花会上的那名女子?”
田蕴秀负痛,却不敢挣扎,只是颤声道:“是啊,我就是田侍郎之女,当日洛阳花会和陛下一同被誉为三美四杰,和陛下曾有过婚约,陛下难道将我忘了吗?”
萧翊时的手指缓缓地松开了,沸腾的血液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语声中带着无尽的失望:“原来是你,田太嫔。”
想想也是,当初他特地派了一队侍卫暗中远下南疆,查了将近两个月都杳无音信,那个纤纤弱质的少女怎么可能从灭府惨案中活下来?
他也总算想起眼前这名女子是谁了,因为他母嫔早逝,又无外戚,远离京城,年岁渐长却依然无人操心他的婚事,他的老师,时任吏部尚书的程子明忧心不已,春节的时候带着他四处拜访好友。
萧翊时对这个并不在意,后来听说梁平候家口头应了,要把二房的嫡女嫁给他,梁平候是大晋世家,二房虽然不及大房强势,只是吏部的一个小小侍郎,那田小姐才名远播,配他一个没落不受宠的皇子也不算是辱没。
后来他见过这位田小姐两次,一次是在鼎丰楼,他和好友容昱墨、顾青衣等人宴客聚会,在门前撞见了田家的大郎领着一群女眷在买胭脂水粉,大家打了个招呼,第二次则是在洛阳花会,田蕴秀以一首咏梅诗艳压群芳。
他回北地之后,不久就传来田蕴秀被召入宫的消息,他倒没觉得什么,只是老师程子明当即递来一封书信,信中大骂梁平候“不知廉耻”,自责愧疚“未尽所托”,害得他还斟字酌句回了一封信安慰老师。
现在这位名满京师的才女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的对他深情如此,居然要以死明志吗?还是见他终于得志,想要攀龙附凤呢?
“陛下……请万万不要叫我那三个字……”田蕴秀神色凄然,“我只愿重修来生,削发代首,将此生的荒唐诸事尽弃前尘……”
萧翊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良久才缓缓地道:“那你的意思是想要出家修行?出家修行可不比宫里,青灯古佛,清苦得很。”
“是,请陛下成全。”田蕴秀豁出去了,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让她在这后宫中郁郁终老一生,她还不如死了。
“好,”萧翊时随口应了一声,“看在你我那未尽的缘分上,朕便应了你,明日朕便知会礼部的王大人。”
田蕴秀捋了捋鬓边微乱的发丝,她的眼角还留着一滴泪珠,看起来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低声道:“多谢陛下成全,还望陛下保重身体,我……会一直惦念着陛下,替陛下祈福,陛下若能念得我……一丝半点,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她的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一旁的桃盈颤巍巍地扶住了她,主仆二人躬身朝后退去,眼看着就要转入长廊。
萧翊时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低声喃喃地叫了一句:“磨嚓磨嚓……”
田蕴秀的身形一滞,蓦地回转身来,又惊又喜:“陛下是在叫我吗?”
萧翊时心里一阵难过,即便明白那少女已经不在人世,他却总还存了一线奢望。
“没什么,你去吧。”他挥了挥手,再也没有兴致去找乔梓,背转身意兴阑珊地出了永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