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听赵彩凤这么说,也信了几分,把水倒了,去房里找了白布竹竿,挂起灵堂来了。宋明轩这时候却没有再说话,只坐在杨老头的边上,杨老头看着穿上了寿衣的儿子,一把老泪纵横,扑过去伏在尸体上,捶着门板哭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你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明轩见杨老头这样,只忙上去扶住了杨老头道:“老爷子,你若是也觉得我说的有些道理,那咱们一张状书告上去,给杨大叔讨回公道。”
赵彩凤平时对宋明轩的看法就是谦谦君子,实在没想到他还有几分血性,顿时也来了兴致,只跟着附和道:“对,讨回公道,不能让舅舅就这么白死了。”
杨氏这会儿正从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白布,听见赵彩凤说的话,只忙问道:“你在说什么呢?你舅舅怎么就白死了!”
赵彩凤这时候觉得宋明轩脑子不错,很有为她背黑锅的潜力,所以便开口道:“是宋大哥说的,舅舅死的冤枉,可能不是自己摔死的呢!”
方才宋明轩分析伤口的时候,杨氏也没怎么听,但这时候听赵彩凤说的真切,也就问了起来:“当真的?那是不是可以上衙门告啊!”杨老头和杨老太刚死了儿子,杨氏这会儿算是他们的依靠,这个时候自然要站出来。
杨老头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只咬着牙关道:“咱告!就告那娼妇扫把星!”
赵彩凤也不知道杨老头对自己的儿媳妇为什么这么有怨恨,但她其实也很明白,每日里看着一个长得跟自己儿子不像的孙子,确实很有心理压力,长期下来形成心理病症也未可知。
但她是现代人,深知一个人被杀都不是单纯简单的,况且宋明轩刚才有一点分析的很正确,从杨振兴后脑勺上的伤口看,应该是一个比他高的人,在身后用利器砸中他而造成的,方才赵彩凤也看见了那豆腐西施的身高,显然她没有杀人的可行性,如果她不是凶手,就很可能是帮凶。
赵彩凤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男孩,不过□□岁的样子,老子死了,老娘跑了,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要怎么过了。赵彩凤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他:“国强,你娘平常出门吗?都跟什么人在一起?”
那孩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赵彩凤,眼神中带着几分戒备和疑惑,赵彩凤心里便笑了起来,这么一个小孩子还懂装深沉了,看来定然是小时候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赵彩凤只和颜悦色的朝他笑了笑,开口道:“你娘被你爷爷给吓跑了,一会儿姐姐去帮你找她回来,你不告诉我你娘爱跟什么人在一起,我去哪儿找去呢?”
那孩子忽然低下头,纤瘦的脖子却梗得笔直,倔强道:“我娘不会回来了,我爹说我娘成天想着跟人跑,如今我爹死了,我娘就更不会回来了。”
果然是一个饱经风霜和命运多舛的孩子啊!
赵彩凤心里默默的感叹了一句,只揉了揉他的脑门道:“只要你说出你娘平常爱跟什么人在一起,她就跑不远,怎么,难道你要做没爹没娘的孩子吗?”
“我跟没爹没娘的孩子,本来也就没什么区别,我爹每天都骂我是小杂种,说我是我娘和外面野男人生的。”小孩子说话并没有多少怨气,但是这不冷不淡的态度反倒让赵彩凤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彩凤只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是乖孩子,这么懂事,如今你爹没了,他以后也不会骂你了,你上去给他磕个头吧。”
杨国强走上去,跪在杨振兴的尸体前磕了一个响头,脸上带着几分负气的表情。
另外一边,宋明轩早已经拿出了笔墨纸砚,就着院子里一处堆放杂物的平台,将那毛边纸摊平了,开始写起的状书。
赵彩凤走过去瞧了一眼,宋明轩写着一手蝇头小楷,竟是非常之秀气。她以前看史书的时候就听说,书法对于考科举的人很重要,很多考官相当看重书法,反而对文章本身的要求会放宽,宋明轩的这一手书法,只怕会给自己加分不少。赵彩凤想起他每日里捻着毛笔在窗台下用白水写字的模样,这时候想来,却也觉得很是生动的。
写状书是有固定格式的,文笔还在其次,主要是要写陈情诉状的来由,赵彩凤看了一下宋明轩的行文笔墨,倒是简明流畅,只忍不住点了点头,嘴里小声赞许:“字不错,状书也写的不错。”
有些小事情不过就是无心之举,赵彩凤来了这古代这么久,早已经忘了要伪装了,况且平常在家里的时候,鲜少有见到字的时候,这时候偶然瞧见了一次,结果竟忘了自己穿越的是一个不识字的村姑。
“你知道我写了什么?”宋明轩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看向赵彩凤。
赵彩凤猛然明白过来自己露馅了,脸颊顿时涨得通红,想了良久才插科打诨道:“谁认识字了,不就是夸你一句字写的好看,就得意了?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赵彩凤当然不知道,以前自己是个老姑娘,即使做出这样的表情和举动,也是相当没有诱惑力的,可如今这皮囊不过十五,正是最青春年少的时光,偏生又长得好看,所以在宋明轩看来,这样的赵彩凤真是前所未有的动人。
宋明轩忽觉得心里有一头小鹿奔的飞快,他忙低下头,蘸饱了墨水,继续落笔。
☆、第33章
河桥镇虽然叫做镇,但它却名副其实是一个县城,县衙就在离杨家三条街外的县府路上。因为靠近京城,且民风淳朴,所以这一带很少有谋财害命的官司,百姓们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但却很安稳。
宋明轩洋洋洒洒的写完了状书,从右到左默读了一遍,抬起头的时候瞧见赵彩凤已经去给杨氏打下手扎灵堂了,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有些怕赵彩凤,总觉得她跟以前变了样一样的。不过其实宋明轩对于以前的赵彩凤,除了很文静以外,也确实没别的印象了。
他那时候是足不出户的看书,赵彩凤是足不出户的带孩子,两个人连话都没说几句,谈何熟悉呢?不过说真的,宋明轩还是挺喜欢现在的赵彩凤的,宋明轩觉得,兴许是赵彩凤经历了这一次事情,所以已经将心打开了,反而就活得比以前潇洒了。可是自己呢,仿佛还在固步自封。
赵彩凤帮着杨氏打理好了灵堂,杨氏正想去隔壁周婆子家,让她请了镇上专门承办丧事的鼓乐队来。
乡下人家办个丧尸也要热闹,这是习俗。杨氏还没跨出门口,杨老头就把她喊住了道:“你去喊几个男人来,咱不办这丧事了,咱把你弟弟的尸体抬回县衙去,问问那仵作,你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杨氏一听这话,就知道杨老头是打定了主意要讨公道了,也只挺起了腰杆子,点头道:“那行,我这就喊人去,咱不能让振兴白死了。”
杨氏说完,又补问了一句:“只是,咱告谁呢?难不成真的告弟媳妇?这没凭没据的,他们也不信我们啊?”
宋明轩这时候已经写好了状书,只笑着道:“我写的是告仵作不按实给出死因,我私下里想了想,那仵作这么做,只怕不是巧合,若他一贯就是这么验尸的,只怕他也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仵作,留着也是草菅人命,不如让县老爷撤了他才好呢。”
赵彩凤倒是没想到宋明轩的脑子这么活络,看来这书呆子不可貌相,以前是自己小看了他。
杨老头想了想,心里却是不服,只问道:“单告这仵作,那害死我儿子的凶手岂不是没事?”
赵彩凤这时候也有一点憋不住了,这聪明才智都让宋明轩给占去了,自己好歹还是一个高知穿越女,真是活的憋屈。于是便笑着道:“姥爷放心,若那个仵作真的是受人之托这样办事的,他自己漏了馅儿,自然也不会保着别人了,到时候少不得顺藤摸瓜,一条绳子上都出来,一个都少不了的。”
宋明轩没料到赵彩凤居然猜出了他的想法,越发就兴奋了起来,只忍不住扭头又多看了她一眼,一时又脸红了起来。
杨老头一个劲儿的点头,只夸奖道:“果真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像我是再也想不出来的,咱就这么办!”
不一会儿,杨氏便喊了几个年轻力壮的邻居过来,这些人大多和杨振兴差不多岁数,又是杨老头和杨老太看着长大的,如今知道杨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很是同情,一个个都说愿意帮忙,四个大汉一人一个角抬起了睡着尸体的门板,赵彩凤扶着杨老头,宋明轩背上了自己的书篓,拿着状书,后面跟着看热闹的百姓,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就往县衙去了。
这河桥镇有些年份没出人命官司了,平常县太爷审理的大多都是偷鸡摸狗、家庭纠纷等案子。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位县太爷也很会捣糨糊,每次一到审理不清的时候就各大五十大板,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以至于时间长了,这县衙的门槛都落灰了。
今日忽然听见有人击鼓鸣冤,顿时就精神大振,慌忙让师爷出去看了,那师爷一看,居然是杨家人来了,急急忙忙就进去回禀道:“大人,是杨老头带着一群乡民来了,还把杨振兴的尸首也给抬来了。”
县太爷一听,放下笔管站起来道:“怎么又抬来了?不是说让领回去了吗?你办的什么事儿?”
那师爷平常也是闲散惯了,一味知道拍县太爷的马屁,只开口道:“大人,我是按您的吩咐办了啊,连结案的陈词都写好了,那杨老头看过了以后,按了手印就把尸体给领回去了,我哪里知道他们怎么又来了呢?”
县太爷只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算了,别管了,出去瞧瞧。”因为河桥镇离京城大约百来里路,所以这里并不像别的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县太爷等于半个土皇帝,县太爷为了自己的乌纱,少不得也要摆出一副勤政爱民的模样,所以便喊了捕快师爷,迅速的摆起了架子,升堂审理。
众人只把杨振兴的尸体摆在了公堂上,杨老头跪下来道:“青天大老爷,我儿子冤枉啊,他不是摔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县太爷一听,也只吓出半身冷汗来,出了人命官司可是要上报朝廷的,弄不好还要影响绩效考核,他在这河桥镇呆了好些年了,正等着朝廷发布的调令,听说是要去一个江南鱼米之乡的,要是因为这事儿黄了,只怕是要抱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