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铺就的小径,走到了蜀王王妃所在的寝殿。凝望着那两扇略显陈旧破落的朱漆门扉,杨秀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赫然竟充满了惆怅。没有什么犹豫,这位在蜀中坐拥最大权势的年轻王爷伸手推门,径直入殿。
王妃寝殿,自然日夜都有人值班宿卫。那些太监婢女们见杨秀忽然破天荒地到来,自然连忙上前请安。杨秀挥挥手,沉声道:“免了。王妃她已经睡下了么”
一名婢女最是机灵,率先答道:“王妃虽然刚刚就寝。不过向来睡得不沉。王爷,要奴婢们去把王妃叫起来么”
“既然王妃已经睡下,那就不必叫她了。”蜀王王妃彭氏,也是关中大族的名门闺秀。知书达礼,性格温柔贤淑。但杨坚为儿子订下这门亲事时,杨秀才不过十三岁,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婚后夫妻二人说好听的是相敬如宾,说不好听那就是冷淡若水。而自从唐钟情被立为庶妃之后,杨秀更常常两三个月也不会去正妃房中歇宿一晚,即使去年长子杨孝出生后,这情况也没有多大改变。但是经过今晚
杨秀又是谓然轻叹,道:“世子呢带我去看看他。”话是这么说,其实也不需要别人带路,当下径直走向偏殿。里面值夜的婢女连忙挑亮灯火,拉开纱帐。杨秀走到殿中那张婴儿睡的小床前,俯身下望。只见鹅黄色的锦褥之上,睡着一名还不满周岁,却壮实白嫩的小小婴儿。虽然年纪尚小,眉宇间的轮廓,却可以看得出和杨秀自己十分相似,正是杨秀年近三十才生下的长子杨孝。
为了替这小小婴儿祝寿庆生,杨秀大张旗鼓,遍邀西南各地的头面人物前来汇聚成都。场面之盛大或者不能绝后,但肯定已经空前。可是谁又能想得到,从杨孝出生直到今夜的此时此刻,杨秀才是第一次前来看自己的儿子。
杨秀眼眸内流露出爱怜横溢之情,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摸婴儿脸上的娇嫩肌肤。忽然间,他心中既惭愧又内疚,暗暗发誓道:“儿子啊儿子,你是爹爹血中的血,肉中的肉。哪怕什么宏图大业,又怎么比得上你的一根小指头是爹爹错了。杨秀现在当天发誓,从此之后,定要竭尽全力,保得你一生平安喜乐。”随即收手起身,嘱咐道:“好好照顾世子。假若有什么闪失,本王唯你们是问。”太监使女们诚惶诚恐,纷纷恭身领命。杨秀也不再多看,转身快步而出。
蜀王走出王妃寝殿,随即信步行到王府南边。这一带开辟有不少各自独立的居院,向来用以款待贵客入住。杨秀也不犹豫,走向位置最偏僻的那座小院子,在门外凝声道:“宁仙长。”
声音刚落,门扉无风自动,径向左右分开。灯影之下,只见有男女两人席地盘膝对坐。女子身形丰姿如仙,却戴上面纱不露真容,是武林圣地慈航静斋的传人梵清惠。而那男子则身披锦袍,潇洒出尘。赫然却是自从在五丈原上,被杨昭用真龙之血激发武侯遗阵锁困的散真人宁道奇。而在两人身后的床塌之上,则静静睡着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
假若杨昭在此,那么便自然可以轻易辨认出这女子正是明月大家。更可以从中推算出刚才自己在成都府衙门和唐孟蜀连场激斗时,或者宁道奇和梵清惠两人都在,或者只有其中一人在侧。但自己当时的种种行径,必然都已经尽落旁人眼中。
杨秀却不是杨昭。虽然也久闻明月大家萧艺天下无双的名声,更发函邀请她到成都来在世子寿宴上献技表演。但杨秀本身,是从来没有和明月大家见过面的。所以此时见房间里忽然多了个人,不禁便是一愕。奇道:“宁仙长,梵仙子,这位姑娘是”
“是清惠的一位知交姐妹。”梵清惠淡淡道:“王爷不必在意。她穴道被制,已经睡着了。无论王爷说什么话,都绝不会泄露出去的。”
杨秀点点头,同样在两人面前坐下,沉声道:“宁仙长说的果然是事实。情妹不,唐钟情确实私下瞒着本王,把本王的好侄儿杨昭带回王府中来了。而且,唐稷学居然还耗费自己心血相连的天蚕气去救他。”
宁道奇悚然动容道:“哦,天蚕功宁某还以为这奇功早已经失传,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用这么说,杨昭是死不了啰”
杨秀愤愤道:“自然死不了。但是哼,唐无衣那老匹夫究竟想要干什么”
宁道奇淡淡道:“唐无衣和王爷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王爷既然竭力向他们渗透收买,唐无衣作为唐门门主,不甘为他人做嫁衣裳,自然就要努力反扑。准备几着后手,根本理所当然。不过王爷今晚既然已经撞破了他们的图谋,相信唐无衣也不敢冒着触怒王爷的危险,再次轻举妄动才对。”
“或许如此。但是情妹唉”杨秀欲言又止,终于惆怅地长叹了口气。抬头拱手道:“这次本王倒真要多谢宁仙长了。假若不是仙长及时赶来报讯,只怕本王现在还是被唐无衣蒙在鼓里,两日后就不得不亲手送自己的儿子踏上黄泉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仙长请受本王一拜。”话音落地,他果然恭恭敬敬地顿首拜下。
宁道奇潜运真气,整个人平平滑开半尺,不受杨秀的大礼。道:“王爷请起。其实说起来,这件事贫道也有私心在内,和王爷不过互惠互利而已。王爷实在不必如此。”
杨秀剑眉扬起,奇道:“仙长也会有私心”
宁道奇叹道:“宁某未得解脱,始终不过凡人一个。有私心又何足为奇”顿了顿,又道:“杨昭此子,既是杨广的嫡长,又是极乐妖宗宗主摩诃叶的徒弟。他日假如让此子有机会登基成皇,定会推崇极乐妖宗的邪门魔道,祸乱天下,为害苍生。贫道既然受朝阳天师托付重任,本该竭力帮助大皇子东山再起才对。可惜以眼下时局而论,大皇子要再登储位的希望,看来已经相当渺茫了。
为今之计,惟有釜底抽薪,替大隋另择明君。而无论以声名、威望、才干、还有武功等各方面而论,王爷都是出类拔萃,无可挑剔的仁君之选。不管为天下苍生抑或我正宗佛道两门的利益计,宁某不来帮助王爷,还有其他什么人可以帮助呢”
杨秀嘴角微往上牵,流露自负的笑容。他重新坐好,谦道:“才干威望这些,其实大哥比本王更优胜十倍。大隋江山将来由他统治,才是最合适不过,但可恨父皇母后,竟然误信了杨素那奸臣的谗言,又被摩诃叶那妖僧鼓惑,竟然废了大哥改立杨广嘿,从小到大,他就是个病秧子。文才武功,有什么地方能盖得过本王去这种人假如坐了龙床,即使没有杨素和那妖僧捣鬼,照样也是昏君一名。”
宁道奇也笑道:“所以王爷就更应该当仁不让才对了。”
杨秀点点头,举手肃颜道:“本王愿对苍天发誓,只要宁仙长协助本王成就大业,将来本王登位九五后,必立道教为国教,并封仙长为护国真人。”
宁道奇淡淡道:“宁某闲云野鹤,一心只追求天道解脱。对这些身外荣誉倒没什么兴趣。只要他日王爷可以善待天下苍生,宁某于愿足矣。不过眼前最重要的仍是那件大事。只有办成功那件大事,王爷才真正拥有了竞逐皇位的资格和本钱。此事唐门筹划多年,少不得还要借重他们的力量。所以一日未曾成功,王爷也切记不可以和他们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