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我手下一个亲信,你见过的,就是那日撑船去码头接你的那人,他家有个两三岁大就被拍花子拐走了的弟弟,竟就是那仁哥儿,兄弟俩相认后便把他接回了家,三年前我离京来南洋,他们兄弟二人一块跟了来,并非我的意思,可那仁哥儿在京中没有别的倚靠,只有这么一个哥哥,我总不能叫他们兄弟又一次骨肉分离。”
“那仁哥儿因为小时候过得颠沛流离亏了身子,进不得军营,我那手下求到我这里,我才叫人安排了他去茶园做事,他偶尔会来将军府送茶叶,我统共也就只见过他几次,一共没说过几句话,偏偏这就叫陛下给记挂上了,陛下可当真是冤枉了我。”
说到最后梁祯竟还委屈上了,知晓自己闹了个笑话,祝云瑄有一些尴尬,抽回了手,嘴角微撇:“……你是瞎子才会感觉不出,人偷偷爱慕着你这位少将军吧。”
“那又如何,本将军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倾慕之人不知凡几,连陛下都心悦于我何况那些凡夫俗子。”
祝云瑄:“……”
祝云瑄无言以对,跑去前头玩的暥儿折返了回来,手里捏着朵不知从哪里摘来的明黄花朵,递到他面前:“给爹爹。”
祝云瑄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接过了花,梁祯则弯腰将人捞了起来,举高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猝不及防之下小孩儿吓了一跳,而后又尖叫着大笑了起来,坐稳之后紧紧抱住梁祯的脖子左右四处看,新奇的视角叫他惊喜不已:“好高哇~”
祝云瑄本想叫梁祯将人放下来,见他们父子俩俱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罢了。
沿着茶园一路往前走,便又转到了海边。
转眼间落日已至,漫天红霞笼罩在海面上,他们在海滩上坐下,被眼前这蔚为壮观的落日之景吸引了目光,连一直闹腾不休的暥儿都安静了下来,靠在祝云瑄的怀里,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
早晨出海去的渔船已经回了来,就停在不远处的码头上,妇人孩童们齐齐涌了上去,兴高采烈地从船上卸下一筐又一筐捕捞回来的海产。梁祯忽然侧过身,笑问祝云瑄:“陛下,想吃烤鱼吗?”
祝云瑄随意点了点头,暥儿拍着手嚷了起来:“我要吃大螃蟹!”
“好,”梁祯笑着捏了捏儿子的小鼻子,“小宝贝想吃什么都有。”
海边升起了簇火,烤鱼的香味渐渐飘散开来,暥儿想吃的大螃蟹埋在炭火下的沙堆里,很快便烤成了金黄色,剥出来的肉鲜嫩无比,别说是暥儿这么小的孩子馋,连祝云瑄都忍不住多吃了些。
梁祯还叫人送了酒来,是岛上自酿的一种茶树花酒,甘甜醇香,十分诱人。一口美食一口酒,不多时祝云瑄便已醉眼迷蒙,醺然醉意在他的眉目间浸染开,卸下了时时端着的帝王仪态,变得格外真实动人。梁祯一直笑看着他,祝云瑄被他盯得分外不自在,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小声嘀咕:“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着三年过去了,陛下依旧不胜酒力。”
“有什么好笑的……”
吃饱了的暥儿钻进祝云瑄的怀里安心睡了过去,祝云瑄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片刻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靠到了梁祯的肩膀上。
梁祯侧头用面颊蹭了蹭他的头发:“陛下醉了吗?”
祝云瑄依旧闭着眼睛,贴着他仿佛呓语一般:“没有……”
那就是醉了,梁祯轻叹:“陛下是不是许久未有醉过酒了?”
“嗯……不记得了,我没有那么容易醉,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喝醉过,从来没有……”
其实是有的,在泉州再见到梁祯时,他难受得只能将自己灌醉,但是他不愿再说出来。
梁祯记得的却是,那一年祝云瑄在国宴上喝多了,多看了几眼那些献舞的外邦女,他醋意大发,失去理智下逼迫祝云瑄在他身上刺下了叫他屈辱不堪的刺青,从那以后祝云瑄再未在他面前醉过酒,再也没有。
如今祝云瑄却又一次在他面前卸下了心防,放任自己沉溺于美酒之中,是不是代表……他当真已经不计较,自己当年做过的那些错事了?
低了头,在祝云瑄的额头上印上一个轻吻,梁祯抬手揽紧他失而复得的宝贝,低声喃喃:“以后陛下想喝多少,我都陪陛下一块喝……我与陛下一同醉。”
第六十六章岛上之事
祝云瑄一觉醒来已经过了辰时,昨晚他酒喝得有些多,醉得连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难得一夜好眠,梦都没有做一个。早就醒了的暥儿也很乖地没有吵他,就坐在一旁玩竹编兔子,见着祝云瑄睁开眼睛,才扑到他身上来,脆生生地喊他:“爹爹起床了!”
祝云瑄醒过神,抱住孩子亲了一口坐起了身,小孩儿小声告诉他:“爹爹喝醉了,父亲把爹爹抱了回来,暥儿昨晚跟父亲一起睡的。”
祝云瑄愣了一愣,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脸:“嗯,你很乖。”
昨夜他确实有些放纵了,喝了许多酒,到后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脑中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想来想去也想不起太多,便干脆算了,抱了儿子起身去洗漱,顺便叫人送膳食来。
送早膳过来的正是那姓秦的妇人,这几日都是她照顾祝云瑄父子俩的起居,暥儿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怕她。见她神色有些不对,祝云瑄顺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少将军呢?”
妇人面露犹豫之色,祝云瑄淡道:“有话直说,别叫朕再问第二遍。”
“……陛下恕罪,少将军他在前头,今早几位将军们都过来了,像是……像是来找少将军麻烦的,我也只听了一耳朵没大听清楚,似乎与陛下您的事情有关。”
祝云瑄微蹙起眉,没再多说,待到暥儿吃饱了才柔声问他:“乖宝宝在这里玩一会儿,让嬷嬷陪着你,爹爹去办些事情,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小孩儿看看他又看看那妇人,不情不愿地点了头,举起手挥了挥:“爹爹快点回来。”
“真乖。”祝云瑄笑着捏了一下儿子的手,叮嘱了妇人好生看着他,起身出了门。
刚走到前院,便听到了正厅中传出的喧嚣吵嚷声,祝云瑄停下脚步,在门边站了一阵,看清楚了里头都是什么人,才抬步进了门去。
祝云瑄的突然出现就像是按下了什么特殊的开关,原本吵嚷嚷的一众人同时闭了嘴,厅中骤然安静了下来,全部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祝云瑄的身上,带着打量、猜疑、忌惮,还有其它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祝云瑄镇定自若地走到上座,在梁祯身旁坐下,扫了一眼厅中众人,问梁祯:“发生了何事?我能听听吗?”
未等梁祯开口,便有人抢先出了声:“来得正好!既然都亲自过来了,就请这位‘少将军夫人’亲口说一说,你到底是不是大衍的皇帝?!”
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紧紧盯着祝云瑄,大多数人都是祝云瑄来的那日在码头上见过的,萧君泊的部下,为首的神情凝重冷着脸的男人,正是被梁祯称作荣伯的那一位,荣成。
梁祯皱眉道:“各位叔伯这是想做什么,非要这般咄咄逼人吗?”
“我们只是想要少将军给一个明确的交代!说清楚这人到底是不是大衍的皇帝!”
“朕是。”掷地有声的两个字落下,厅中静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更多针对他们的怒气和质疑。
“少将军你将大衍皇帝带来岛上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年我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过上太平安生日子,你却把当初逼我们来送死的人带来!你这是要将我们置于何地?!”
“快三十年了啊!我们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去认,只能躲在这海外孤岛上苟且偷生,我们为的是什么?!是谁将我们逼到这个地步的?!少将军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