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2)

大娘又是一阵呜咽,韩印陷入短暂的沉思。

从症状上看,马文涛自杀,应是患上重度抑郁症所致,没有太多蹊跷,但是形成原因未必像大娘说的那样简单,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起因。比如,多年前奸杀尹爱君遗留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心虚、内疚……“大娘,不知道您能不能想起1996年的事情,那一年春节前后您儿子有没有什么异常?”韩印问。

“1996年?为什么问那年的事情?你找小涛到底想了解什么?”大娘止住抽泣,满面狐疑地问。

“呃,有一件小案子可能牵涉您儿子,所以我想做些调查。”韩印含糊地遮掩过去。

大娘点点头,仔细回忆了一阵,说:“那年春节小涛还真有点奇怪,我印象特别深刻。他比往年春节回来得要早些,刚回来的时候状态特别差,好像受到什么惊吓,总爱一个人发愣,几乎天天做噩梦,人也神神道道的,直到过了年之后才慢慢恢复正常。”

大娘的回忆,证明了在“1·18碎尸案”案发后,马文涛的确有反常行为出现,这样看来许三皮提供的线索有一定可信度,问题是他抛出这条线索的时机让人存疑。他到底知不知道马文涛已经去世了?如果知道之后才把线索提供给警方,那他的动机就值得研究了。

“大娘,您儿子出事后,他先前的朋友有谁来过?”韩印思索片刻问道。

大娘抹着眼睛,说:“就那个搞出版的来过,他还算有良心……”

“他的情况您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叫孙剑。”

“孙剑?”韩印皱了皱眉,紧跟着问,“是不是个子不高,头上有些秃顶,还留着小胡子的男人?”

“对。”大娘肯定地说。

孙剑和许三皮是朋友,当年与马文涛都互有走动,他不可能不告诉许三皮马文涛去世的消息,也就是说许三皮是在明知马文涛去世的情形下给出线索的。案件卷宗显示,尹爱君曾经光顾过马文涛的书屋,但两人之间所谓的交往,是许三皮的一面之词,它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许三皮编造的,因为不管他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看来,调查最终还是要回到许三皮那儿。

末了,他征得大娘同意,翻看了马文涛的一些遗物,未发现可疑之处,便索要一张马文涛照片与大娘道别。

走到门口,韩印突然想到关于马文涛书稿的事。如果马文涛是残害尹爱君的凶手,或者作为当年被动卷入案件调查的当事人,他会不会将碎尸案的某些细节,在不经意间融入到自己的小说创作中呢?即便他不是凶手,那么他会不会是一个知晓内情的人?

想到此,韩印停住步子,转身问大娘:“您儿子的小说是什么题材的?”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大娘说着话,转身回屋,一会儿出来,手上拿着几页纸交给韩印,“小涛去世后,我一直没找到他的书稿,只在收拾遗物时找到这几页纸,上面好像有些小说内容。”

韩印接过几页纸,粗略看了几眼,应是小说的写作大纲。可是小说的手稿怎么会不见了呢?“大娘,您儿子的电脑中有没有他文稿的电子版?”

“小涛从来不用电脑,家里也没有电脑,他一直坚持手写小说。”

再次与大娘道别,急切返程。中途,韩印又去了趟尹爱君家。

韩印索要马文涛照片,目的是想让尹爱君父亲尹德兴辨认一下,他是不是曾到访过的那个所谓的记者。

从时间上说,“记者”上门时间与马文涛抑郁症爆发时间正好吻合,如果马文涛是杀害尹爱君的凶手,那么也许是因为他经不住愧疚心理的折磨,企图通过贵重礼品和金钱作为补偿,以求解脱心中桎梏。可惜,经尹德兴辨认,马文涛并不是那个记者。随后,韩印又让叶曦把许三皮的照片发到他手机上让尹德兴辨认,结果仍然不是。

回到j市,韩印直奔专案组。

下班时间已过,办公室只剩叶曦还在伏案研究案情。见到韩印,她很是惊喜,给了他一个拥抱,弄得韩印满面通红。

松开韩印,叶曦给他接了杯水,韩印也正好借着喝水把自己的尴尬掩饰过去,然后汇报了z市之行的具体详情。

从专案组出来,韩印转头又奔积案组。

果然,付长林也仍在加班。寒暄几句,韩印将近段时间围绕尹爱君的调查进展跟他说了一遍,这是他先前承诺过的。

付长林对韩印的守信很是感激,客套地说了几句感谢之类的话,又针对韩印提供的信息,给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两人交流片刻,韩印言归正传说出了来意:他想在“1·18碎尸案”卷宗中,试着找一下有无对孙剑和牟凡的调查记录。

恐怕时至今日,对“1·18碎尸案”的信息,没有人能比付长林再熟悉了。几乎所有的卷宗记录,他都早已烂熟于胸,有他帮助查找,必定会省去韩印许多气力和时间。不过在他记忆里,好像对牟凡这个人有印象,但未有孙剑的。结果也确实只找到调查牟凡的卷宗。

卷宗中对牟凡的记录很简单:他不是本市人,当年租住在青鸟路附近,以经营书摊为生,业余时间从事小说创作。在警方的例行调查中,他表示不认识尹爱君,也记不清她是否光顾过他的书摊。尹爱君失踪当日,他如往常一样,收摊之后回租住屋写作。检查其住处,未发现异样,最终排除其嫌疑。

“按理说,当年孙剑与牟凡的境况大致相同,但为何却没有接受过排查呢?”看过牟凡的记录,韩印向付长林提出疑问。

付长林笑笑未语,沉吟一会儿,拿起办公桌上的香烟,兀自点上,抽上几口才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你看过‘1·18碎尸案’的案情记录后,以你的专业眼光,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付长林又补充一句,“不用顾及我的颜面,尽管说出你当时的感受。”

这番问话,开始韩印还有些不解,但有付长林随后的补充,他便明白话的用意了。而既有如此补充,想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韩印扬了扬嘴角,送出一抹饶有意味的浅笑,代替他的回答。

付长林是明白人,随即点头说:“你觉得很容易破案对不对?虽然凶手作案手段残忍隐蔽,但若是方向正确,仔细周密排查,找出凶手应该不难,是不是?”

说这话时,付长林已是有些愤愤不平,当然他不是冲着韩印,想必是多年来一些媒体和市民对警方办案能力的妄加指责,已经让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而借着韩印刚刚的疑问想要把这口怨气发泄出来。

当年,尹爱君失踪九天后尸体才被发现,凶手有充足的时间处理作案现场,且当年的技术手段还不够先进,若是凶手谨慎,处理得当,怕是过后勘察现场很难发现蛛丝马迹。另一方面,尸体出现四天后才被确认为古都大学学生,而那一周恰逢古都大学期末考试,紧接着考试过后便是寒假。古都大学学生和教师来自全国各地,以至于大范围的校内排查,已是寒假结束之后的事情了。这中间间断的时间,对心理素质很好的凶手来说,已足够平复心绪和演练说辞了。

“校内排查是如此,校外的排查便更为棘手。你知道我们j市是省会城市,而当年一直延续至今,古都大学周围都是本市乃至整个s省文化产业和文化氛围最为繁荣浓郁的区域。包括报社、文化公司、出版社、新华书店、私人书店、书摊,各种做图书生意和从事相关行业的人群都聚集在此。这是个非常庞大的群体,而还有比这个群体更为庞大的人群,那就是从事写作、热爱写作、梦想出版图书、成为作家的这么一部分人。他们租住在古都大学方圆几公里处,以便交流学习以及寻找出版作品的机会。他们来自本省的四面八方,大都不是本市人,流动性极大,由于需要清静的创作空间,又大都单独租住,且租住条例当时还不够完善,无须登记任何信息,有钱即可租住。最为麻烦的是,当时已近年关,几乎所有人都回老家过年了,再回来也已是半月甚至一个月以后了。而其中有一大部分人,要么坚持不下去放弃理想,留在老家另谋生路;要么离开本市去首都寻找更为广阔的机会;还有的因为付不起这里的房租,搬到偏远的地段。很多时候,我们面对的只是一间空屋或者是新的租房人,而原来住过的人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果然,面对韩印,付长林按捺不住,一吐淤积在心中多年的不快。

付长林话说得实在,句句透着无奈,韩印真切感受到当年办案的艰辛。天时、地利、运气好像都不在警方这边,诸如孙剑这种符合嫌疑人标准又未被排查到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凶手因此逃脱追捕,可能性很大。

韩印表示对当年办案的理解,安慰付长林几句,见天色已晚,便先行告辞。走出门口,回眸间,只见被一层淡蓝色烟雾包围的付长林,那张沟壑纵横的面孔上布满感伤,仿佛还停留在往事的纠结中无法释怀,韩印心中不禁一阵酸酸的。

夜深人不静,躺在床上,韩印辗转反侧。

连日奔波,身子已是异常乏累,但努力再三,还是无法入睡。一闭上眼睛,便有一张张面孔如过电影般在韩印脑海里闪过:冯文浩、余美芬、许三皮、孙剑、牟凡……他们是凶手吗?谁杀了王莉?谁又害了尹爱君?还有那双痴怨的眼睛和仿佛来自地狱的电话,属于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吗?出现在尹爱君坟头的女人又是谁?假装记者探访尹家的又是谁?

无数个问号,胶着在大脑中,神经无法抑制地亢奋。如同连环杀手一样,躯体总是战胜不了精神的控制——睡不着,那就不睡吧,索性再看会儿案子资料。

韩印撑起身子,倚在床头,伸手从放在床头桌上的背包里取出几页纸,那是临别前马文涛母亲送给他的。

共有五页纸,字迹潦草,语句断断续续缺乏连贯,有几处韩印只能看出个大概意思。用心看过一遍,发现这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小说大纲,应是马文涛的灵感笔记。韩印听说过一些作家的写作习惯,有的作家喜欢将自己脑海中突然闪现的火花说出来,用小录音机记录下来;有的则喜欢将灵感随手记在某张纸上,看来马文涛属于后者。

韩印逐字逐句反复看过那几页纸,猛然间觉得某些句段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看过。

“在哪里看过呢?在何处看过呢?”韩印心中默念,眼神下意识在房间里游弋。当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身旁床头桌上的一本书上时,恍然大悟。

——对了,那些句段在《礼物》这本书里出现过!

韩印急着拿起书,仔细翻看,与几页纸对照,果然有些句段一模一样。莫非《礼物》并非出自许三皮之手,而是马文涛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