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二字,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江枫不敢多言,立刻去将马车掉了个头,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回到抚宁伯府。
张氏正在指挥着下人们清理打扫关雎阁。
叶知温进去后,看也不看旁的,直接盯着张氏,冷声问:“我走后的这半年多,母亲对若妤做了什么?”
张氏转过身来,看到自家儿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她身子抖了抖,随之而来的是灭顶愤怒,“叶知温!你被苏若妤那个女人灌迷魂汤了?自你回府至今,可有问候过一句我和你爹这半年过得如何,张口闭口苏若妤,没了她,你便活不下去了是吧?”
“是!”叶知温回答得铿锵有力,眼眸仍旧死死盯着张氏,“母亲为何再三顾左右而言他,若妤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如实说便是了,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张氏狠狠咬牙,挥手屏退所有下人,包括江枫,这才在石凳上坐下,满腔愤怒,“你走后没多久,苏若妤就偷人,那种不要脸的荡~妇,你还挂念她作甚?”
叶知温脸色大变,“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张氏恨声道:“我是你娘,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你以为我为了膈应你和苏若妤,能刻意编造出这样的谎话来吗?”
“若妤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母亲,一定是您误会了!”
张氏怒其不争,厉声吼,“什么叫我误会了,你才走后三个月不到,苏若妤就被探出有了身孕,你告诉我,她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是这事儿,叶知温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母亲可有亲自看到她偷人了?”
张氏一噎,转瞬后又咬着不放,“她怀孕了,怀孕了啊!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意外?”
“那个孩子,是我的。”
叶知温缓缓开口。
那一瞬,他看见张氏面上的愤怒表情慢慢碎裂开来,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张氏嘶声吼,分明就是苏若妤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背地里偷人,她的儿子却为了替那个女人隐瞒,甘愿承认那个孩子是他的。
简直气死人了!
“怎么不可能?”叶知温反问,“当初你们去进香,半途因为暴雨留在客栈歇了一夜,那一夜,我正巧也在客栈,且碰到了若妤,只不过,我让她别告诉你们我出现过,毕竟朝廷让我去办的事极为隐秘,不能随便暴露行踪。”
张氏脸色蓦地变了。
当初她怀疑苏若妤偷人的时候,苏若妤也是这般解释的。
然而那个时候,她根本就不相信苏若妤,再加上有大儿媳和三儿媳俩人在旁边添油加醋,她更是怒火中烧,便从未细思过苏若妤那些话的真实性,让她大冬天的怀着孩子去跪祠堂,三天三夜不给吃喝,最后活活把孩子给跪流了。
“这下,娘该相信若妤是清白的了吧?”叶知温的声音缓缓传来。
张氏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眼底仍有疑色,“知温,你真的没骗娘?”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叶知温神情凛然,“我说是我的,那就是我的,若妤的性子,没有人再比我更清楚,说她偷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再三确定了那个孩子真的是叶知温的,张氏脸色反而更加惨白。
叶知温发现不对劲,狐疑问:“怎么了?母亲好像并不高兴知道那个孩子是我的?”
“没,没有。”张氏扯着嘴角,“我这是高兴过头了。”
叶知温想到苏颖先前的话,出言请求,“既然母亲已经对若妤消除了误会,那还请您随我走一趟,去贤王府把话说清楚,顺便将若妤接回来。”
“这……”张氏马上皱眉,“我是她婆母,她不过是去贤王府串个门而已,怎么会要我亲自去接?”
“毕竟母亲误会了若妤,不是么?”叶知温道:“若妤是个恪守本分的人,你让她头上顶着‘偷人’这么一顶高帽子,她能好受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母亲误会了她,还是早早跟着儿子过去把话说清楚为妙,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我不去!”张氏站直了身子,“自从她嫁过来,你整天哄祖宗似的哄着她,就差没让她上供桌每天烧三炷香了,你看看你那几位嫂子,哪个像她那般不晓事?敢让婆母亲自去请,她也不怕折寿?”
“母亲!”叶知温声音寒凉下来,“我就问一句,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张氏态度坚决,“我说不去就不去!她要回来就自个儿回来,不回来就算了,咱们家还不缺她那一个媳妇。”
“你!”叶知温气恼不已,冷冷转身离开。
江枫亦是无奈看了张氏一眼,摇摇头,转身跟上了叶知温。
叶知温直接去往抚宁伯的院子,“爹,之前若妤怀孕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抚宁伯并不知道方才关雎阁内发生的一切,只黑沉着脸,一副“苏若妤给叶家列祖列宗丢脸”的表情。
“爹!”没听到抚宁伯说话,叶知温又问了一遍,“若妤为何会去了贤王府?”
抚宁伯冷哼一声,“那个女人,叶家之耻,不要也罢!”
叶知温一听便知抚宁伯同张氏一般还在误会苏若妤,他急急解释,“方才在关雎阁,我已同母亲说明,若妤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我的。”
抚宁伯眼一瞪,“你个不孝子!苏若妤犯了偷人大罪你竟还包庇她?”
“她没有偷人!”叶知温死咬着牙,声音带着让人心颤的沉怒,“我中途回来过一次,与她在客栈相遇,她怀的那个孩子,确确实实就是儿子的。”
抚宁伯怔了怔。
“爹,你我同为男人,您想想,我可能任由自己的妻子去偷人而无条件原谅吗?”
抚宁伯神情略有松动,“可是……可是那个孩子……”
叶知温面色微变,“孩子怎么了?”
抚宁伯握紧了茶盏,“孩子早就没了。”
叶知温猛地睁圆了眼,“什么?怎么没的?”
抚宁伯方才想开口,外面就传来张氏的轻微咳嗽声。
“还能怎么没的?”
片刻后,张氏缓缓走进来,接过叶知温的话,“自己给作没的。”
叶知温转头看着张氏。
张氏一脸笃定,“怀了身子还不懂得谨慎些,跟个孩子似的,这不,一脚不慎踩踏了摔在地上,把我那小孙孙都给摔没了。”
苏若妤怀孕这件事,当初知道的只有抚宁伯夫妇以及苏若妤的近身丫鬟,只不过那些知情人后来都被张氏处理了,所以苏若妤的院子里才会空无一人。
如今陡然得知那个孩子就是自家儿子的,张氏心中自然慌乱,她绝不能让苏若妤这个女人破坏了他们母子关系,既然府上知情人少,那她就随意捏造一个理由出来,到时候,即便苏若妤有一百张嘴把真相说出来,那也是污蔑婆母的大罪,有她受的!
“竟是……不小心?”叶知温在抚宁伯府待了这么多年,母亲与姨娘们之间的勾心斗角看过不少,因此更明白母亲是个极有手段的人。
这一回的事,在苏若妤和他母亲之间,他更相信苏若妤。
张氏见他不太信,面露不悦,“怎么,你还怀疑你母亲对你撒谎?”
抚宁伯动了动唇,张氏都已经把话说在前头准备把事情的真相掩埋,事已至此,他再不可能与张氏作对将真相单独说出来坏了一家人的关系,当下便只能附和着张氏道:“你母亲说得没错,孩子之所以没了,全都怨你媳妇不小心,这怪不了谁。”
叶知温冷眸瞧着二老,“那么,说若妤偷人这件事,又怨谁?”
张氏尖声尖气地道:“谁让她当初不开口解释的,这种事,也不可能全怪我们头上,毕竟知温你不在,她突然有了身孕,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定然都会往她偷人那个方向去想,再说了,我们问的时候,她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我能怎么办?我这个当婆母的也很无奈啊,她毕竟是个孕妇,难道你要我对她严刑逼供?”
说着,张氏擦了擦眼角本就没有的泪,“你说这人嘴巴怎会这样严实?倘若她当初肯开口承认这孩子是你的,我当然会选择相信她,哪里还会有后面的事?她可倒好,宁愿自己担着骂名也不肯透露分毫,这下好了,把我那还未出世的小孙孙也给弄没了,真是该死!”
叶知温十个手指头攥得关节泛白,张氏的话,他半信半疑。
他明白,府中的知情人大概都被母亲给收买了,所以就算他去问旁人,旁人也不会吐露半字真言。
没同意张氏的话,但也没反驳,叶知温回了房。
一夜的休整过后,他再次来到贤王府。
出来见他的依旧是贤王妃苏颖,苏若妤连一片衣角都没有出现过。
“王妃娘娘。”苏若妤抱拳行礼。
苏颖看着他,这个人想来是没睡好,双眼乌青,瞳眸内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想到办法解决婆媳关系了?”苏颖开口就直入主题。
叶知温抿唇,“能否先让我见见若妤?”
“这不行!”苏颖冷声,“既然你没想到办法,那就一切免谈!”
说完,她转身要走。
“娘娘!”叶知温唤住她,“有些事,我只能从若妤这里得到真相和答案,你不让我见她,那我就不可能知道真实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误会,只会无止境蔓延下去,永远解不开。”
苏颖脚步一顿,回头,“你真想见她?”
“嗯。”叶知温郑重颔首,“很想。”
苏颖犹豫了片刻,“那好,你随我进来。”
叶知温面上一喜,马上随着苏颖走了进去。
苏颖将其安置在前厅,马上亲自回了房去请苏若妤。
“三姐姐,我让叶知温在前厅候着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苏若妤站起身来,神情已然没有昨日才听说叶知温回来时的那般激动。
闭了闭眼,她长叹一声,“既然注定逃不掉,那我也没必要再躲避下去了,早晚都要面对的。”
苏颖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点点头,“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苏若妤冲她微微一笑后由婢女带路去了前厅。
见到苏若妤,叶知温腾地站了起来,疾步朝她走过来,不管不顾将她拥进怀里。
苏若妤被箍得极紧,几乎快喘不过气,她小声道:“四爷,你松松,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叶知温手臂力道放松了些,抱着她的动作却是未变。
“若妤,对不起,这半年来,让你受苦了。”
苏若妤没说话,昨日在苏颖房间痛痛快快哭一场之后,很多事她就没感觉了。
“四爷。”慢慢推开叶知温,苏若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叶知温满眼期待和小心翼翼,“那你可愿与我回去?”
苏若妤摇摇头。
叶知温心中一凉,“不愿?”
苏若妤道:“我只是来四妹妹府上散散心,又不是离家出走,用不着说什么接不接的,过两日,我自然会回去。”
“可是我想你了。”叶知温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又见她面色有些荏弱苍白,眼瞳缩了缩,“若妤,你病了吗?”
“病了好久。”苏若妤倒也不隐瞒,“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叶知温面色大骇,“你说什么胡话呢?”
他忙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竟是凉的。
忍住心底的惊骇,叶知温柔声道:“若妤,跟我回去,我带你去看大夫。”
苏若妤扯出一抹笑,“我在四妹妹这边也一样的,每日都会有大夫来看诊。”
叶知温心中抽痛,“你可是不愿原谅我扔下你这么久?”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可不知为何,苏若妤听完后突然就觉得鼻尖一酸。
“四爷,我不是不想回去,只是一想到我们的孩子……”
一想到张氏那张丑恶嘴脸,她就直犯恶心。
叶知温再次将她纳入怀,“别怕,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万一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呢?”苏若妤拼力推开他,不让他碰到自己,面上满是冷嘲,“到时候,你娘又该说我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了吧?她可曾想过,我的孩子也是一条人命,纵然我从前与秦尧有过一段败了自己名声,那她这么久以来对我的苛待,也足以抵消了,为何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她也是为人母的,竟下得去如此狠手,她就不怕遭了报应吗?”
“你说什么!”叶知温猛地屏住了呼吸。
“难道你娘没告诉你?”苏若妤苦笑,“她没告诉你我的孩子是她罚我于冰雪天跪祠堂三天三夜不给吃喝而流掉的吗?”
瞧着叶知温的震惊反应,苏若妤就明白了,自嘲地笑笑,她后退两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瞒了真相,我就知道他的儿子是命,我的儿子就不是命。四爷,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或许什么时候想通了,我自己就回来了。”
“若妤。”叶知温恳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就是想见到你,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给你一个交代,但是现在,你能不能随我回去?”
苏若妤闭上眼,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给逼回去,“回去做什么?”
“你知道的,在你和我母亲之间,我一直选择的都是你,孩子的事,既是我母亲错了,我会想办法让她给你道歉,今后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若妤,随我回去,好不好?”
再一次被抱住的苏若妤拼命挣扎,奈何叶知温的力道极大,她身子骨又弱,怎么都挣不脱。
“放开我!”情急之下,苏若妤大吼。
“我不放。”叶知温抿唇,他有预感,这次放了手,就是一辈子。
他牵暗恋这个女人多年才终于换得与她同床共枕的一天,怎么能轻易放手?
“除非你答应随我回去。”叶知温手臂一再收紧,声音慢慢软化下来,“若妤,求你了。”
苏若妤回过头,就见他眼眸里满是伤色,似乎真的害怕她下一刻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到底是心软,苏若妤终于放弃了挣扎。
叶知温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中大喜,眉心舒展开来,“若妤,你同意了,是不是?”
“便是我随你回去又如何?”苏若妤冷静下来,“我在小产期间伤了身子,病至如今,回去了也只能泡在药罐子里,还得每日看嫂嫂和婆母的脸色给自己添堵,这种日子,真的够了!”
叶知温突然陷入沉默。
良久,他哑声道:“好,既然你想留在贤王府,那就先住一段时日,等我回去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就来接你,好不好?”
这个男人的宽容和温情,从来都能让她暖到心窝子里去。
原本想借机冲他发火的,奈何一对上他温情脉脉的双眼,她还是出不了口。
“好。”
她终究还是点了头。
叶知温又好生交代了一番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苏若妤回到房间,苏颖笑看着她,“瞧你小脸红扑扑的样子,莫不是小两口和好了?”
苏若妤嗔她:“什么和好了,我和四爷就没吵过。”
以前叶知温还在府上的时候,她婆母就对她百般刁难,每次她都想和叶知温吵,奈何那个男人根本就不会因此动怒,她一发火,他就乖乖听着,也不顶嘴,待她发完火才过来哄她。
他们不是没吵过,而是苏若妤一个巴掌拍不响,吵不起来。
“既如此,那你为何把他给放跑了?”苏颖又问。
“我暂时不想回去对着我婆母那张脸。”苏若妤坐下来,“我承认,四爷的确很好,但他母亲,我不敢苟同。”
苏颖嘿嘿一笑,“但愿这一次,你那位桀骜俊美的夫君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这样,你也能回去好好养病了,留在心爱的人身边,总比在我这里更能心境开朗,对你的病情很有帮助的。”
听到苏颖那句“心爱的人”,苏若妤没来由地心跳加快,又想起四爷走之前在自己额头上的轻轻一吻,她不觉扬了扬唇角。
苏颖看出来了,却没点破,笑着转移话题,“三姐姐,难得你今日心情好,要不,咱们去逛街?望见什么新鲜玩意儿就买,开心就好。”
苏若妤欣然答应,“好。”
苏颖马上让人去准备,姐妹俩没多久就坐上马车直往街市方向而去。
叶知温回到抚宁伯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张氏。
“母亲,你实话告诉我,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张氏眉眼一动,“知温,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是她自己不小心,莫不是苏若妤那个女人对你说了什么?”
叶知温双目如同一潭死水,冷冷定在张氏身上,“母亲觉得,我是该相信我同床共枕的妻子,还是该相信心机深沉的母亲你?”
张氏身形颤颤,后退两步,指着叶知温:“你,你怎么敢说我有心机?”
“既然没有,那你告诉我,我的孩子去哪儿了?”叶知温步步逼近,眼神似要杀人。
张氏抖了抖身子,“我不知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孩子已经流了。”
“母亲打算一直撒谎,死都不承认是你亲手杀了我的孩子,是吗?”叶知温眼眸中已经有怒火在跳动。
张氏深深皱眉,“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很好!”不待她说完,叶知温就冷冷扔下一句话,“从明天开始,我会自请分家出去,今后再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