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此时正与城阳伯夫人说得热闹。
三公主求娶阿瑶,就是为联姻而来,既然已经示好,自然会做的越发看重。隔三差五就送些东西,名贵的如同簪子首饰,寻常的如外地进上的新鲜果子,只要能想到的,就有阿瑶一份儿,给足了面子。既如此,城阳伯夫人自然感怀在心,也不落礼数地回敬了尚书府与公主府许多的东西,两家还未结亲,却已经很是亲密。三公主的愿望达成,湛家也很满意,连三公主的夫家礼部尚书府都欢喜,竟是皆大欢喜的模样。
又听说阿瑶未来的那位夫君,如今昼夜苦读,誓要今年考出个功名来给自己与妻子提气,湛家就更满意了。
谁不喜欢上进的人呢?
一屋子正笑得开怀,阿元还满意地指挥阿容给自己喂点儿茶水喝,就见外头一个丫头挑帘子进来,给众人行礼后,便走到城阳伯夫人的身边低声道,“太太,三老爷与三太太闹起来了,三太太吵吵着要上吊,满府里都担心,奴婢想着,是不是……”
“这次又怎么了?”城阳伯夫人还未开口,一旁正抓着嫂子撒娇的湛家二太太一双眼睛腾地就立起来了,只冷笑道,“三天两头吵吵个没完!每次都叫嫂子去,难道嫂子活该给他们理这些破烂事儿?!”说完,便抱着城阳伯夫人的胳膊说道,“嫂子别去!那人眼睛长在头顶上,惯看不上咱们的,何必去碰这晦气。”又骂湛三道,“连媳妇儿都管不住,叫公公与母亲气得在南边儿不愿意回来,还叫嫂子吃委屈,如今闹一闹,竟是活该!”
“你这炮仗脾性,竟是不改。”城阳伯夫人无奈地摸摸她的脸,见这弟妹一脸委屈,便温声安抚道,“这是三弟夫妻自己的事儿,你放心,我不去。”
“嫂子每次都这么说。”湛家二太太便埋怨道,“若是我,休了这个败家的妇人,再娶个好的进来,才叫如意呢。”
“儿女这么大了,说这个伤情分。”城阳伯夫人也觉得疲惫,低声叹道,“非是为了弟妹,而是我只心疼三弟,我本想着吃些委屈不疼不痒,只叫你三弟的日子过得松快点儿也就完了,竟没有想到竟有人得寸进尺,不知分寸!”说到此,城阳伯夫人姣好的脸上便生出了厉色来,冷冷地说道,“这几年,我也看明白了,三弟妹这么爱闹腾,竟是不愿意过太平日子,既如此,我何必再给她脸面呢?”
“她连三弟都不当一回事儿呢。”见城阳伯夫人面上严厉了起来,湛家二太太只觉得快意,急忙添柴,见城阳伯夫人看过来,她便飞快地告状道,“从前我瞧着嫂子爱惜她,不敢说,如今也不瞒着嫂子。她,她还称三弟是兵家子。”说完,见着城阳伯夫人目中陡然闪过的阴郁,便有些害怕了,只小声说道,“我说错了话儿,叫嫂子生气,是我的不是。”
阿元也在一旁听得皱眉。
本朝文官清贵,大多看不起不学无术,泥腿子出身,只仗着一把子蛮力挣些军功便敢与他们并肩的武将。这兵家子,就是在朝中文武相争时出现的骂人话了,湛家三太太竟然这样辱骂自己的夫君,叫阿元听着也觉得有些不欢喜。
“兵家子,兵家子!”城阳伯夫人却已经气得笑起来,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便叫她知道知道,嫁入了府里,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兵家子!”说完,霍然起身,对着那屏息静气的丫头道,“都过去看看!我还不信了,在自己家里,我还训斥不了一个无德的妇人!”见湛家二太太有些羞愧自己多舌地过来扶她,便温声道,“能告诉我这个,是你对家里的一片真心,不然,闹腾成这样,你三弟还受委屈,咱们家,岂不是娶了一个祖宗回来?”
“若是三弟夫妻生出嫌隙来,我……”湛家二太太便羞愧道,“我还有什么脸再对着三弟呢?”
“便是生出嫌隙,也是她自己作出来,与咱们都无关。”城阳伯夫人便冷冷地说道。
“我陪着姨母一块儿。”城阳伯夫人素来温柔,阿元还未见过她发火,此时很怕姨母吃亏,便自告奋勇地说道。
城阳伯夫人却犹豫了起来,顿了顿,便摇头道,“这样不堪入目,污了阿元的眼。”见阿元失望低头,便只对阿容说道,“看住你妹妹,不许叫她为了这些烦心。”说完,这才一路与湛家二太太走了。
眼见她走了,阿元便抬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却见阿容摇头说道,“母亲是对的,你别去。”见阿元扭来扭去地频频往外头看,他只伸手将这小东西拉过来,抱着她肉肉的小身子含笑道,“阿元只需要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就是。”这小东西生来就是为了无忧无虑的,叫她见着这府里的一切,搅了心里的快活,阿容也觉得不忍。
“非也非也。”阿元却摇头说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前些时候理国公家的大戏,我从头看到尾呢。”见阿容看着她不动弹,便抓着阿容得手讨好地说道,“你放心,我厉害着呢,才不会叫这些人给移了性情。况且,况且叫姨母孤军奋战的,我心里头舍不得呀。”一边说一边拱进阿容的怀里,一边吃这美人儿的豆腐,一边求道,“带我去呀,带我去呀,我乖乖的,要不,你陪着我?”
见阿容还是摇头,便威胁道,“皇伯父都说叫我见见这样的世间百态呢,难道你要抗旨不遵?”
见这龇牙咧嘴的肥仔儿连抗旨都说出来了,阿容忍不住噗嗤一笑,摇着头笑道,“只是你烦了,便告诉我,我带你回来?”
“我可听话。”阿元就拍着自己的小胸脯保证了一下自己是良民,这才叫阿容带着往三房处去。
这一路,城阳伯府里的大致就叫阿元看得分明。
这是一间五进的宅子,饶是阿元也觉得真是不小,见阿元到处看,阿容便耐心地说道,“当年父亲立了军功,有了爵位,因此圣人便赐了这宅子下来。”
“皇伯父真大方。”阿元正往三房处走,就见过了垂花的拱门,就有极开阔的园子,远远地还有很大的院子有人进进出出,想到那该是三房之处,便小声道,“伯爷与姨母,对这母女可真好。”这么大的院子,还有这么多的下人,简直就是在白白养活这些人,想到就是这样,城阳伯夫人还落不下一个好儿来,阿元便恨恨地说道,“吃着姨母用着姨母,还这样对姨母,简直就是白眼狼!”
阿容见她真心为母亲生气,目中便闪过了一丝温和来。
想了想,他想着叫阿元多知道些自己的事儿,便温声道,“两位叔父,是母亲带着长大的,因此母亲一直很关照叔父。”况城阳伯夫人不是个小气的人,只要叔父们能过得好,她并不在意一点的财物或是屋子。
阿元撇嘴,却不说什么,只是迈着小短腿儿走到了院子门口,就听见里头有嚎啕大哭的声音,另有女子的呵斥声,听出了那是湛家二太太,阿元只躲进去,就见中庭的院子里,一名美貌的妇人跌坐在地上,一旁阿镜也跪坐在她的身边,两个人一起哭得什么似的,城阳伯夫人一脸沉默地立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更远处,还有一个哪怕这美妇哭出血,却还是一脸漠然的男子,牵着一个惊慌的美人儿一句话都不说。
哪怕此时,这院子里只有那美妇凄厉的哭声,可是阿元还是看明白了。
“湛三,湛三!”见众人静默,竟无人与她做主,湛三太太再也哭不下去,只流着泪就要扑到那男子的身上,一双眼睛赤红,全是怨恨,尖叫道,“你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爹娘的?”见这男子脸上微动,她只尖利地笑起来,厉声道,“‘湛家虽出身微末,可是却也知礼仪懂规矩!这一生只纳一妻,倾力护之!’,这,不是你们湛家说的么?!如今,如今食言而肥,你们一家子都该天打雷劈!”
“够了!”城阳伯夫人只想着教训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弟妹,却没有想到湛三竟然还带回来个女子,此时也有些无措,然而听见湛三太太竟然说出这话,顿时呵斥道,“难道你儿子闺女不是湛家人?有这样诅咒夫家的没有?!”见那女子满脸怨恨地看着她,她便冷冷地说道,“莫非落到如今,不是你自作自受?我只问你,兵家子,是不是你说的?”见湛三太太一脸慌乱,她便沉声道,“纳妾,是三弟的不是!可是你不愿服侍三弟,难道叫他有个妻子只当没有?!”
湛三太太没有想到,私下的抱怨竟然会叫人知道,惊慌的不行,她也知道这么说是犯了忌讳,反而想到不给自己做脸的丈夫,她便厉声道,“不管如何,纳妾,我决不允许!”
“那就和离吧。”城阳伯夫人,慢慢地说道。
“嫂子。”城阳伯夫人这话一出,院子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湛三动了动嘴,见城阳伯夫人看过来,目光温煦,眼里一热,只低声道,“全凭大嫂做主。”
“和离……”湛三太太几乎不敢相信,口中喃喃了许久,突然尖声道,“湛家凭什么休我!”她拉着一旁惊得只知道哭的阿镜叫道,“我给你们湛家生儿育女,没有一丝过犯,如今你要休我?”见城阳伯夫人只冷冷地看她,湛三太太便尖叫着说道,“为了一个妖精,要休掉正妻!还是你看着我家倒了,就以为能压服我?!”她大哭道,“什么和离,就算是死了,我也绝不出湛家!”
“既如此,以后就给我好好儿服侍三弟!”城阳伯夫人厉声道,“你给我记住了!我宁愿要三弟和离,娶一个愿意好好过日子的媳妇儿,也不叫他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
“你说了这么多,为何不说你们湛家无情无义?!”湛三太太只伏在地上叫道,“你欺负我也就算了,阿镜的婚事,叫你给了阿瑶,我也忍了。我娘家哥哥那样儿被关着,你们作为姻亲竟袖手旁观,眼看着我哥哥遭难,也就那么回事儿,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是眼前呢?连侄女儿都不叫我见,还带着个妖精来臊我,湛家这一出出的,简直要逼死人!还要我好好服侍他?”
“母亲。”阿镜也抬头,看着无动于衷的湛三含泪道,“父亲这样对待母亲,真是叫人心寒。”
“呸!”湛三太太只抬头唾道,“你也只配,叫这样下贱的歌妓服侍你!”
“既然你一定要掰扯明白,我今日,也好好儿地与你说道说道。”城阳伯夫人冷淡地说道,“不说从前,你目下无尘,我敬你是官门千金,不愿委屈了你。就说眼前,尚书府的婚事,从来都不是湛家做主。你以为如三公主那般的人物,我寻常说道两句,便能叫公主改变心意?”见湛三太太微微一怔,她便讥讽地说道,“你该回去问问你的宝贝闺女,在公主府里,是怎么回话。若不是那日皆是相熟人家的姑娘,只怕就要结仇!”
“这个我也听过。”湛三淡淡地在妻子不敢置信的目光里说道,“之前,礼部尚书便与我透过口风,我也觉得还是阿瑶合适,因此回了话儿。”
“觉得阿瑶合适?”湛三太太简直不能相信!厉声道,“礼部尚书是清流出身,阿镜才合适!阿瑶是什么?作诗画画都不会,只知道没心没肺说笑!连点儿礼仪都不懂,你是阿镜的亲生父亲,你竟然把这样的婚事推给侄女儿!”她拉着阿镜叫他看,尖声道,“你看看你的女儿!你看看她!这样的人才,你为了个侄女儿把她踩进泥里!湛三,你还有没有心!”说完,就与阿镜哭成一团。
湛二太太叫这弟妹暴风骤雨地骂了一回,这才反应过来,反唇相讥道,“人家看不上你这假清高的才女,难道还怨我闺女讨人喜欢挡了你的路?”她只冷笑道,“若是如此,天底下比你闺女可爱的多的去了,且有的埋怨呢!”湛三太太若是骂她,看在小叔子的面上忍忍也就过去,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来骂她闺女,谁家的女孩儿不是宝贝?凭什么要受旁人的指责呢?
“你竟不问,我为何推了尚书府的婚事。”妻子一味的指责叫湛三也觉得累了,此时便低声道,“阿镜的性情,嫁到公主面前,你以为有好果子吃?咱们家,咱们家再显赫,难道比得了皇室?”他浑身发抖,低声道,“我早就想好,也求了恩师帮我相看,给阿镜寻个出息的进士,出身不必很好,只要有心,愿意好生招抚我的女儿,就凭这,不管多少的银子我都愿意给阿镜做嫁妆,叫她以后衣食无忧。”
况有城阳伯府一日,便是阿镜的倚靠,女婿家不如湛家的家事,自然不敢欺负这个目下无尘的女儿,到时再有湛家的提携,叫女婿做个官,挣来诰命,不比在尚书府里强?
他一颗心为了孩子,如今阿镜竟也觉得是自己阻了她的大好姻缘。
没法儿与女儿计较这些,湛三便忍了忍,只沉声道,“我的儿女,我自然会好好看护,绝对不会叫他们有一点儿的闪失。至于你……”他慢慢地说道,“你哥哥敢做这样的大事,罪上天听,如今留了一条命,你还真以为是圣人仁慈?”见湛三太太抬头,他便笑了笑,露出了愧疚来说道,“是大哥往圣人面前请罪,才有了你哥哥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