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应是魔尊的寝殿,宽敞通透,光是这睡觉的里间,就比鹤山洞府的厅堂还要大上许多。
陆逢生恰转回身,初意即刻收回视线。
她神色端得淡然,状若无意的瞥他一眼,问道:“我睡了几日?”
陆逢生回道:“加上赶回魔域的时日,主上睡了足有六日。”
初意点点头,竟昏迷这么久,她还以为只是一夜梦醒。
侍从端来热茶,倒一杯,呈给初意。
初意接过,因口中干渴,端来就饮下一大口。怎料茶水苦涩无比,比百年的干莲芯还要苦上几倍。
初意差些将茶喷出来,费劲的含在口中,再迫使自己咽下。
陆逢生察觉她面色不对,就问:“茶水不对吗?”
初意心中一番计量,问向呈茶的侍从:“这茶是平日里的茶?火候茶量半分不差?”
侍从一听,竟跪下来,战战兢兢的回道:“火候不差半分,茶量也未有增减,没有魔尊的命令,小的万不敢随意更改!”
不过寻常过问,就将侍从吓得面色晄白、抖如筛糠。也不知这大魔头素日做了些什么,令他这等悚惕?
初意叫他起身,回门口候着。
当着陆逢生的面,她又端杯抿两口,微皱眉,苦恼道:“平日里饮之甘甜的茶味,如今反不易入口,甚怪……”
陆逢生提起桌上茶壶,打开盖子,茶香的确与平常无异,是乌冬青的苦味。
整座魔宫,只有魔尊喜好饮此茶,且要夏末初秋日晒最足的时候采摘,也是乌冬青苦味最浓之时。
往常偏好苦茶的魔尊,现下却无法入口,陆逢生并未起疑,反担忧,以为他此次重伤才导致味觉生变。
然,他的这番顾虑正中初意下怀。
她曾思来想去,与其小心翼翼模仿魔尊的性情和习惯,倒不如假装自己丧失了些许记忆。当自己言语差讹时,还能糊弄过去。
初意将茶杯搁下,问及那日仙魔大战的后续:“那日我受伤后,你们如何脱身?”
陆逢生回道:“主上被玄天打落万丈深渊,属下受制于天兵的纠缠,一时无法抽身,只好先撤兵,潜伏暗处。只等天兵离开,属下与蒙将军急忙飞落崖底,救出主上。”
“那时主上昏迷不醒,浑身是血,急需疗伤,我们只好擅自停止战事,返回魔域。”陆逢生突然跪下,伏地道:“属下未能护好主上,且败阵逃走,请主上责罚!”
陆逢生瞧着清秀,性子这般刚烈,膝盖撞地的声音可不小,若是普通砖头,估摸早已裂开。
初意叫他起身:“那日天兵已占上风,你们纵使死拼,也难以取胜。况是为救我才撤兵,无需追责。”
“感怀主上恩德!”陆逢生复叩首,等初意吩咐他起身,才站起来。
恰时,蒙丘欢欢喜喜的大嗓门从外边传来:“主上的面色好些了,不出一个月,铁定能痊愈。届时我们再杀去天界,定要为主上和死去的将士报仇!”
初意闻言心惊,自家主人还没下地,他就赶着想那报仇血恨的事,魔族果然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
再细听,脚步声笃笃笃,似不止一个人,正往这儿快步走来。
率先进来的是祭司箬无,乃魔尊心腹之一。
初意抬眼望去,如册上所写:身形如十岁孩童,音色面容难辨雌雄。额间有一圆形的双星连日印记,据说是用以占卜及预测运势的第三只眼,念咒方可开启。
紧随其后踏入屋的,是两位护法。
日照护法——宋景和。
长眉凤眼、高鼻薄唇,乌发束金带,长身裹劲装。腰侧挂有中指长短粗细的琉璃瓶,瓶中装有金色液体,不知何物。
月阴护法——雀凄。
一袭绯裳,不掩窈窕身。脸罩面具,遮住半娇容。仅从显露的弯月眉、水杏目,也能瞧出她姿色不俗,貌比天仙。
最后进来的是蒙丘和医师苦渡海。
苦渡海右手拄一根鹰头蛇身杖,模样是鹤发鸡皮的老者,但精神矍铄、两眼聚光。
他抬脚要跨过门槛时,蒙丘下意识伸手搀扶,被他执拐杖敲一下腿。
蒙丘将腿缩起,憨憨一笑:“苦老硬朗,是我冒犯了。”便站在旁侧,等他先行进去。
祭司箬无进屋后,行过礼,便于床下左侧站立。陆逢生退下,站在她身后,蒙丘几个大跨步,挨着陆逢生。
床下右侧,日照护法宋景合及月阴护法雀凄前后站立,一并行礼。
初意端然坐在床头,视线扫过陆续进来的几位大臣。
早曾听说魔族个个是旱魃脸、山魈样,这一瞧,除却蒙丘长得粗犷威猛些,就是这白发苍颜的苦渡海,也能端量出几分年轻时的俊模样。
初意暗忖:许是他们时常逞凶行恶,在别族眼里,就是尽露凶相?
苦渡海正走到她床前,坐在侍从端来的椅子上,道:“容老臣帮主上诊断伤情。”
说罢,苦渡海撩开右手袖口,要诊脉。初意遂将右手手掌朝上,靠在窄枕上。
虽说这具肉身不是她的,但她魂魄已与其完全融合。在他两指搭在她手腕的刹那,就似碰在她自己的手腕一样,体感无异。
苦渡海双目微翕,会神细察。下方各臣皆屏息等待,俱盼望待会儿从他口中道出的是‘安然无恙’四个字。
半晌,苦渡海面上并无多少变化,任谁也瞧不出情况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