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安县主哭了一场,心里好受了许多,一边拭泪一边点头道:“妈妈说得对,别人不爱惜我,我自己就该更爱惜自己才是!”
说着接过常妈妈适时递上的药碗一咬牙,仰头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又接过常妈妈递上的蜜饯捡了一枚噙在口里后,才正色问起自己日前吩咐常妈妈打探的事来:“打探到那位陆姑娘的详细情况了吗,可已定亲了?”
常妈妈见问,压低了声音:“那位姑娘这个月初才刚满十三岁,自九十岁上便一直养在定国公老夫人跟前儿,人品才貌样样都极出挑,颇得定国公老夫人宠爱,如今还未定亲,听说定国公老夫人早就放了话,将来要与她择一门上好的亲事……大奶奶真要为大爷聘她做二房吗,以她的品貌,大爷本又对她有几分意思,若她是个懂规矩安分守己的也还罢了,若不是,将来大奶奶还不知道有多少气生呢,而且要留子去母也不易……”
怡安县主之所以会知道贺知行对陆明萱有意,却是因六月里二皇子妃的生辰宴后,他忽然爱上了吹笛子,她本就满心满眼都是贺知行,自然要弄清楚他为何会忽然爱上吹笛子,遂叫了贺知行的贴身小厮至跟前儿盘问,如此自然也就知道了陆明萱的存在,当时便生出了危机感来,只没过几日,她便查出有了身孕,这才将陆明萱给抛到了脑后去,却没想到,如今她倒要主动为自己的夫君保媒拉纤了!
“妈妈又不是不知道,”怡安县主冷笑道:“我那位好婆婆自听得太医说我以后不能生了之日起,便已在悄悄儿替大爷物色二房贵妾的人选了,如果不过就是碍于我才小月了,身子还没复原,现在迎新人进门会被人说嘴,才没有付诸于行动罢了,妈妈且等着瞧罢,至多年后,新人必定进门的!与其到时候来个我不能掌控的,倒不如我自己来挣这个贤惠的名声,总比让我那位好表妹嫁进来做平妻,不然就是让我父王送了慕容馨那个贱人过来‘帮衬’我的强!”
常妈妈仍有些迟疑:“可夫人不都已婉拒了嘉和县主吗,听说嘉和县主被婉拒后,也已与武国侯府的大公子过了庚帖了,应当不会再对大奶奶造成威胁了,至于三小姐,她自来心高气傲,事事处处都要压大奶奶一头的,如今又怎么会甘心屈居您之下?”
福慧长公主使长史夫人来探贺夫人口风的事虽隐秘,怡安县主到底是昌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夫人,又岂会没有人上赶着到她面前讨好卖乖?自然她也就知道了。
而昌平郡王府的三小姐、她的庶妹慕容馨,则打小儿便与她不对付,以致她虽身为昌平郡王唯一的嫡女,却反而事事处处都被其一个庶女压得抬不起头来,要她与其共侍一夫,她宁愿去死!
怡安县主冷嘲道:“我那位好表妹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大爷,什么发狂发癫的事情做不出来?别说她如今还没有嫁人,只是与人过了庚帖,便是已经嫁人了,我都得时刻防着她。我那位好三妹的确心高气傲,可谁叫大爷是全京城大半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呢,三朝回门那日她看大爷的眼神,我再明白不过是什么意思了,而且她一辈子都恨不能将我压得抬不起头来,又岂肯放过这个现成的机会,我是占了正室的名头不假,可一个不能生的正室,将来还不是得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顿了顿,眼里闪过一抹凄楚,“我如今已经不可能有孩子了,不能再没有夫君了,整好他对那位陆姑娘有意思,我若主动替他开了这个口,他自会感激我,亦连我婆婆都会觉得我深明大义,此其一。”
“其二,那位陆姑娘今年才十三岁,过门怎么着也得两年后去了,我也好利用这两年的时间再将养一下身子,太医院的太医们虽都是国手,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相信我才这么年轻,以后就真不能生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位陆姑娘做了大爷的二房,陆明珠总不能与自己的族妹抢男人罢?就算她做得出来,定国公府上下也绝不会任她胡来的,不然定国公府的脸面该往哪里搁,已经许了个女儿给大爷做妾了,又许一个女儿给大爷做平妻,陆家的女儿是不是都嫁不出去了,所以一个劲儿的往昌国公府塞?如此一举三得之事,妈妈难道还觉得我不该做吗?”
一席长篇大套的话,说得常妈妈沉默了,半晌方涩声道:“大奶奶深谋远虑,我多有不及矣,可这也未免太委屈大奶奶了……”
“再委屈又如何?日子还得过下去,”怡安县主苦笑一声,“总不能真任他们把我逼死罢?我不但要活,还要活得好好儿的给那些巴不得我死的人看,一时的失意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得最好的!”
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到时候陆明萱因产后失血过多,再不然就是产后失调以致香消玉殒,又与她有什么干系?
常嬷嬷又皱眉道:“可那位陆姑娘是养在陆老夫人跟前儿的,听说她姐姐人品才貌不还如她呢,也蒙陆老夫人保媒,许给了盛国公府旁支家的一位公子,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将来一个诰命夫人是妥妥跑不了的,只怕陆老夫人不会同意……”
“若我还能生,陆老夫人自然不会同意,可如今我不是不能生了吗?那她的儿子将来便稳稳是昌国公府的世子爷,别说只是一个养在跟前儿的旁支孙女了,便是嫡亲孙女,只怕陆老夫人也会答应的,更何况那姑娘终究不是陆老夫人的亲孙女儿,人家自有老子娘,只要她的老子娘同意了,陆老夫人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妈妈且不必担心。”怡安县主却是胸有成竹。
怡安县主既已打定了主意,至晚间贺知行自外书房进来瞧他时,便趁机将此事说了,“……妾身如今已是不中用了,可妾身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爷和昌国公府断了香火,所以这几日都托了人在为大爷物色二房的人选,妾身比较来比较去,五城兵马司东城副指挥使陆大人家的次女是个人品才貌都上佳的,妾身有意为大爷聘了她来家,将来她若生下孩子,便是我们三个人的孩子,我一定尽心竭力的教养他,未知大爷意下如何?”
贺知行自那日在二皇子府见了陆明萱以后,虽陆明萱当着他的面儿说的是自己已定了亲,他回头一想,终究有几分不甘心,遂使了人悄悄儿去打探陆明萱的情况,方知道陆明萱竟是骗他的,心里便一直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让母亲和妻子答应他迎陆明萱进门,毕竟陆明萱就算做妾也是贵妾,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有正妻才过门一年不到,便再迎贵妾进门的道理?
却不想今日妻子竟主动提出要为他迎陆明萱做二房,不管妻子是有意还是无意,可都是意外之喜!
心下欣喜,面上却不好带出来,当下贺知行又安慰解劝了怡安县主一通,说岂有她才伤了身子,他便转头迎娶二房的道理,他不相信她不能生了,他们一道再寻名医,一道共度难关的话云云,架不住怡安县主坚持要为他迎二房开枝散叶,这才“勉强”同意了。
次日一早,怡安县主便挣扎着起来穿戴妆扮好了,扶了丫头的手,慢慢儿去了贺夫人的上房。
贺夫人听得她的来意后,脸色不自觉好看了许多,她是悄悄儿托了官媒为儿子物色二房的人选,到底这事儿还得儿媳先点头,她这几日正犯愁要怎么跟儿媳开这个口呢,却不想她便先提出了此事,大悦之下,遂没有反对怡安县主提出的人选陆明萱,唯一一点不满意的,便是陆明萱年纪还小,要为贺知行开枝散叶,怎么也得两三年后去了。
适逢贺知行进来给母亲请安,听得这话,忙道:“怡安深明大义,我也不能太委屈了她,就先把事情定下,两年后再迎娶罢,如此怡安也好趁机调养身子,万一就调养好了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到底嫡子才是最要紧的!”
贺夫人见儿子都这么说了,想着儿子到底还年轻,娶二房开枝散叶也不急于这一时,不然也不好与昌平郡王府交代,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回头便让人去请了官媒来,然后让自己的心腹陪房与之一块儿,先带了八色礼盒先去拜访陆中显,打算待陆中显同意后,再正式打发人送聘礼上门。
陆中显心里早拿凌孟祈当二女婿看待了,且也知道此番待凌孟祈回京以后,陆老夫人便会正式与他和陆明萱定亲,任媒婆儿说得天花乱坠,如何肯将女儿许给贺知行,且还是做妾?以女儿已许了人家,不日就将放定为由,一口便回绝了此事。
只是送走了媒婆和贺夫人的陪房后,陆中显越想越担心,怕昌国公府见自己这里不成了,便又去向老国公爷或是陆中冕提亲,——有些事陆明萱怕陆中显知道后担心,便没有告诉他,只与他说了陆老夫人已答应她和凌孟祈的事。
他想着光陆老夫人答应了还不保险,说到底老国公爷才是一家之主,又是萱丫头的亲祖父,万一到时候老国公爷答应了此事,回头便是陆老夫人也不好驳的,遂忙忙打马去了国公府。
却不想陆老夫人正病着,老国公爷不让她见客,陆中显没有办法,只得把事情与老国公爷说了一遍,又委婉的表达了陆老夫人和自己的意思,所幸老国公爷也早经陆老夫人之口知道此事并对其乐见其成,让陆中显只管放心,还说他回头自会去找昌国公说道说道,令此事到此为止的。
陆中显方松了一口长气。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也就完了,知情的人也就那么几个的,坏就坏在陆中显当时与老国公爷说话时,陆中昱为了求老国公爷与自己谋个实职也在老国公爷的书房,陆中显想着他到底是陆明萱的亲生父亲,也就没有避开他。
于是陆中昱知道了,很快萧氏也知道了,连带陆明珠早年为了贺知行做的荒唐事,及此番陆老夫人被其气得晕倒的内情也知道了。
萧氏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打击陆明珠,一雪当日陆明珠去她院子大吵大闹,打了她的人不说,还差点儿打了她之耻的大好机会,她自然不会白白放过。
遂使了平绣悄悄儿递话到长公主府去,平绣那日无故被陆明珠掌嘴,一张脸几乎不曾毁掉,心里岂有不恨陆明珠之理?她又是定国公府的家生子,在两府里多少还是有点人脉,不出一日,消息便已传到了陆明珠耳朵里。
贺知行前脚才拒了自己做他的平妻,后脚却使媒人上门欲聘陆明萱做他的二房,这不是摆明了把自己的脸踩在脚下吗?!
陆明珠勃然大怒,把连日来的委屈与绝望,连同如今的羞愤与耻辱,都一块儿算到了陆明萱头上,当下便疯了一般冲到国公府,径自去到空翠阁,找陆明萱算账去了。
彼时陆明萱正在陆明芙屋里帮着她做针线,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陆明珠尖利的声音:“陆明萱那个贱人死哪里去了?立刻让她滚出来见我!”
陆明萱心中一紧,陆明芙已皱眉小声道:“她这又是发的什么疯?还以为她如今总算消停了呢,你别出声,我出去打发她,省得待会儿你吃了亏还没地儿说理去。”
不想门前的帘子却突然毫无征兆的被掀开了,陆明珠那张被愤怒弄得有些扭曲了的脸出现在了姐妹二人面前。
“贱人!”她一进来便横眉怒目的向陆明萱冲去,“你娘那个不要脸的老贱人就勾引我爹,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就勾引我中意的男人,果然是有其母比有其女,你们母女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你不就是仗着你这张狐媚子的脸,我今儿便划花了你的脸,看没有了这张脸,你还要怎么勾引男人!”
说话的同时,忽然拔下发间的簪子,便拿尖利的簪尾向陆明萱脸上划去。
“县主,你要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难道你非要气死了老夫人才甘心是不是?”陆明芙大急,想也不想便喊道,一边喊,一边拉起陆明萱,便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陆明珠却如影随形又逼了上来,外面的丹青与落霞等人彼时也已进来了,瞧得陆明珠鬓角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般,样子十分的吓人,都唬得不轻,颤抖着声音纷纷劝道:“县主,您有话好好儿说,千万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在大家焦急的喊叫声中,陆明萱已趁陆明珠一个晃神之际,上前一把夺下了她手中的簪子,然后喝命丹青等人:“你们都出去,不叫不许进来,也不许去禀告老夫人或是任何人!”
“可是姑娘……”丹青如何肯出去,陆明珠疯癫成那样,她又是县主,姑娘岂非只有挨打没有还手的份儿,甚至事后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架不住陆明萱厉声喝道:“让你出去便出去,是不是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丹青没办法,只得满心焦急的与落霞伴琴等人一道退了出去,有心想去搬救兵罢,想起陆明萱方才说的‘不许去禀告老夫人或是任何人’,又不敢去,惟有焦急的守在门边,打算一有动静便冲进去解救自家姑娘。
陆明萱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又向陆明芙道:“姐姐,你也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县主说。”
虽然至今她都不知道陆明珠何以会突然又发起癫来,但并不妨碍她自其方才的话里,推测出事情的大概因由,必是陆明珠又听说了贺知行什么事,而且还多少与自己有关,所以才会来找自己出气的,除了贺知行,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轻易就左右陆明珠的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