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剑冢到收服大弟子微生隐这三百年间,应无愁大部分时间都在潜心稳固重聚的灵,炼化那七块鳞甲,让自己的实力重回巅峰。
剩下一点时间,他会时不时在一些修真集市、门派间的斗法大会、各个门派掌门的登基大典等重要活动上露个脸,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群中。
当有人对着应无愁大喊“炼魂魔君”时,应无愁则是淡淡一笑,先确认一下这人在叫谁,随后礼貌地表示,他并非炼魂魔君。
那人自然不信,应无愁便继续装,努力装,使劲装,法器砸到面门钱都要装,咬死不肯承认自己便是炼魂魔君。
应无愁坚持自己就是一个散人,要求那人拿出炼魂魔君的玉简影像。
炼魂魔君留在修真界的画像极少,只有除魔那日有人记录下的战斗的样子。当那人以水行术法放出当日映像后,瞧瞧杀得红眼的炼魂魔君,再看看一脸谦和的应无愁,便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于是应无愁便道:“这炼魂魔君与我确实是有三分相似,也难怪兄台认错了。只是你看他那眉眼,凌厉凶悍,我大概一生也没办法拥有这等气势。”
那被应无愁骗傻的修者左看看映像,又看看应无愁本尊。一个人若是盯着一个字久了,便会产生一种不认识这个字的错觉。那修者亦是如此,对比了半天,竟然能在应无愁脸上找出二十多处不同之处,最终得出应无愁与炼魂魔君半点也不像,是他眼拙认错了的结论。
那修者诚恳地向应无愁道了歉。
应无愁自然是微笑着原谅,同时拜托这位修者与自己同行,若是再有人认错,请这位修者帮他澄清。
应无愁算得很准,能第一时间站出来指认他是炼魂魔君并发誓要除魔卫道的修者,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正义感强且热心。发生这等误会之事,那人心生愧疚,自然会帮应无愁澄清。
于是应无愁便从孤身一人变成了有同伴的散修,再有人来指认,他的同伴会自然而然地站出来表示:“应散人与炼魂魔君确实生得三分相似,但不同的地方更多。”
这人再将自己方才悟出来的二十多处不同之处指出来,第二人也傻眼了,跟着他们一同解释。
三人成虎,只要拉到两个同伴,改变所有人的印象就变得容易了。
应无愁就这样参加了几次大活动之后,大部分修者脑海中都留下了一个印象,那便是“应散人真倒霉,竟与炼魂魔君生得一成像,好在气质神态完全不同,还不至于认错”。
实际上大部分修者都没有真正见过应无愁,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便已足够了。
不到百年,应无愁与炼魂魔君就变成了两人,炼魂魔君成为被永久埋葬的历史,应散人成为九州第一君子。
而这百年间,应无愁的脸皮也修炼得比铜墙铁壁还要厚。
但厚的是他的君子面具,一旦这层面具被取下,应无愁便有些无措了。
不愧是无妄海,不愧是他的触觉鳞甲定下的规则,太懂得如何惩罚他了。
应无愁僵着脸,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岑霜落。
在这个过程中,他又想起一事,便是这三年的后期,自己是如何一次次昏倒的。
明明是他对岑霜落行那事,最后落得真气空空的竟是自己,每次都要岑霜落耐心地等他醒来,过程中还要关心地问一句“应先生身体可还撑得住”。
这瞬间,应无愁竟不知是“失去君子面具”还是“可还撑得住”哪一桩更令自己无地自容。
如果可以,应无愁真想掩面而逃,但出落更加漂亮的岑霜落正关切地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银瞳中满是爱意。
在这样的岑霜落面前,应无愁又怎能低头。
他抚尘散人,永不沾惹尘埃!
于是应无愁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脸上满是自责与愧疚,他抬起手来,用长辈的手法轻抚岑霜落的银色长发,柔声道:“这三年,苦了你了。”
这是阔别三年的笑容,岑霜落立刻明白,那个“进化版的老变……”消失了,他倾慕心折的抚尘散人回来了。
一时间,岑霜落竟不知更想念哪一个应无愁。
应无愁手掌轻颤,微微移开视线,作“不敢直视”岑霜落状,压抑且懊恼地说:“我万万没想到,无妄海的规则惩罚竟如此古怪,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我本打算将你视作子侄,好好养育长大,如今竟做出这等事情,实在难以再面对你。”
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交到岑霜落手中,大义凛然地说:“霜落,我做错了事,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唯有一命以赎罪。我这条命,就交给你,随你处置。”
应无愁握住岑霜落的手,帮他抓住匕首,同时用一张易碎的表情望着岑霜落。
岑霜落:“……”
奇怪,他怎么仿佛在应先生脸上见到字了呢?应无愁眼睛轻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脸上似乎写着“你一定舍不得动手”几个字。
于是岑霜落丢开匕首道:“我怎可能伤应先生?况且这三年,分明是我在应先生的帮助下得到了龙血之力,完成脱胎换骨的改变,血统凌驾于所有螣蛟之上。我得了好处,还要伤害应先生,没这个道理!”
说完岑霜落很后悔,他明明是想要以这三年“强取豪夺”胁迫应先生与自己在一起的,如今怎就说原谅就原谅了呢?
可是望着应无愁的神情,岑霜落心中明白,他就是拿应无愁没办法。不管定下什么计划,只要一看应无愁的脸,就像失了智一般放弃原计划,按照应无愁的心意行动。
应无愁睁开眼睛,宽慰地笑笑:“霜落,你成长得很好,是个有原则、有正义感的修者,我很欣慰。”
岑霜落却是苦笑一下,忍痛点头,心想这话题继续下去,他们的辈分又要被拉开了。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三年关系,难道要这样疏离吗?
这时,应无愁又道:“你可以原谅我,我却无法原谅自己。做出这等事情,我已无颜面对自己,必须要做个交代。”
岑霜落安慰道:“应先生,你只是被无妄海规则影响罢了,莫要苛责自己。”
应无愁摇摇头,露出淡然如君子般的笑容,对岑霜落道:“这事与你牵扯过深,我做个交代,也是对你交代。我有两个处理方法,一是你我就此别过,此生不见,我给三道令符,你需要帮助时刻点燃令符,届时不管你有什么要求,纵是要了我这条命,我也会答应你。”
听到“此生不见”几个字,岑霜落脸色惨白,问道:“第二个方法呢?”
“第二个,便是从此以后,你若是还愿意见到我,不会厌恶我,我便跟在你身边,任你差遣,直到你觉得这三年种种已成为过眼云烟,就可以放我自由。”
应无愁认真地望着岑霜落,就差将“选二”刻在眼睛中了。
岑霜落面上血色渐渐恢复,他低声道:“我怎么可能厌弃应先生呢,也舍不得与应先生此生不见,但我又不该随意差遣应先生。倒不如,我改一下第二种方法,日后我与应先生始终在一起,互相扶持,有危险、困难便一同面对,形影不离,如何?”
“这是自是最好,”应无愁释然一笑,“只是这般做法,过于宽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