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中箭之前身上就已满是血迹,一身甲胄有如浴血。他强撑着身子不肯倒下,然而勉强挥出的剑早已没了半点凌厉攻势。
随自己南征北战、平日里挥洒自如的剑,此刻已经越来越沉。他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无奈全身传来的阵阵剧痛已经渐渐吞噬他的意识,除了感觉到身上滚烫的血液汩汩流出,他已经无法支配自己的神智。
就在他已经半梦半醒之时,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接过了他的长剑,他只看见寒光一闪,白衣的身影动若脱兔,手起剑落,霎时间四周惨叫声不绝,鲜血四溅。
赵铮云怔怔地看着这个身影,嘴角扬起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这个任性倔强的女子,从来都如此凌厉。可是就算是杀伐,在她手中竟也不会有半点罪恶感,她无论做什么,都是那样圣洁有如神女。
只是可惜
在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的时候,一股温暖幽香的气息抢着包围住了他。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他颈间,很快却被寒风吹得冰冷。
他向许清鸢的面颊伸出手去,在半空中却又停住了,因为他看见自己手上满是血污,他怕会弄脏了她。“对不起,对不起”他听见自己细微有如蚊呐的声音。
许清鸢紧紧抱住他,一任他的鲜血染红自己的衣襟。“是我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不待她说完,赵铮云轻轻掩住了她的唇。“三年前我已查明,你便是临渊国许大将军的遗孤。”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竟还满是温存。
许清鸢只觉自己脑中遭了重重一击,愣愣地望着赵铮云,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竟知道了,他三年前便知道可是他竟还放任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与自己同床共枕三年
“都是我欠你的,是我对不起你。”他还是这样,一个人将所有的罪责都揽下来,正如三年前许清鸢杀死福王的时候一样。“是我逼你变成这样”
许清鸢想说什么,可是有一股力量沉沉压在她的胸口,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赵铮云的手有些颤抖,艰难地伸手入怀,摸出一物递给许清鸢。
许清鸢的泪滚滚而下,这是那枚三年前被他扔进花池中的玉佩心泪赵铮云的脸上满是温存微笑:“你走之后,那个人一直未娶妻,你带着这个回去,嫁给嫁给你爱的人”
苏将军的人马也几乎陷入了敌军重重包围,蜂拥而上的敌军开始架起云梯攀上城墙,满眼乱箭四射,遍地横尸,红血白雪,更加惊艳骇绝。平凉国的士兵正要冲上来,却被临渊军中的将领止住了:“那是临渊国的凉月公主,陛下有令接她回朝。”
看着许清鸢颤抖着接过心泪,赵铮云只觉如释重负。他发现自己不仅仅解脱了许清鸢,也解脱了他自己。可是令他惊讶的是,许清鸢看了一眼,竟用力将那玉佩远远扔出去心泪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蓦地落入了湍急的护城河中。
赵铮云愣住了,良久,他嘴角一扬,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遇到你之后,我开始为自己以前的征伐后悔,我害怕有一天会遭到报应”他有些疲惫,微微闭上了眼,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弱:“可是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一仗,便是赢回了你”
意识渐渐模糊之前,他听见许清鸢轻笑了一声,就在天地间的色彩都抛弃他的一刹那,他清楚看见,许清鸢手腕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猛地刺进了她的胸口
他甚至都来不及再叫一次她的名字。清鸢,今生欠你的,来世再还吧。
周围的士兵全都惊得呆了,怔怔地看着这个决绝的女子。
两个人的鲜血交缠在了一起,白衣上绽开触目惊心的血花。
如若当初不是他杀了父亲,她便不会终日活在仇恨中,活在矛盾纠缠的深渊中无法自拔。可是那样,她根本都不会嫁给他。许清鸢忍不住仰头长叹一声,天意弄人
她知道赵铮云已经听不见了,仍是伏在他耳畔,微笑着轻声道:“我一点也不后悔,不后悔做了你的王后。”
嫁给她爱的人可是她爱的人躺在她怀里,却再也不能回应她哪怕是一个微笑。三年的伪装,三年的提心吊胆,她也很累了。可惜到了真相大白,到了两个人真正可以坦诚相对的时候,也到了生离死别之时。也许只有肉体的惨痛,才能稍稍麻痹她的痛彻心扉。她做下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又如何还能苟活于世,如何还能面对这个没有了他的世界
“来生吧”许清鸢用力握住赵铮云渐渐冰凉的手,轻轻靠在他胸前,“来生别再生逢乱世了”
这世间情感纠葛,何谓爱,何谓恨又何谓怀着爱意的恨其实最令人疲惫不堪的,不是掩藏着恨,而是在自己爱着的人面前掩藏着爱吧。不单单是对爱人掩藏,也要对自己掩藏,掩藏得精疲力竭,伤痕累累。
一片雪花飘落在她脸上,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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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缘成恨空余泪,来世但求清平年
第二卷前尘旧缘第五十二章秦淮烟雨凉
秋夜微凉,月上中天,秦淮河畔却是灯火通明,游船来往,丝毫没有夜息的打算。
这秦淮河畔历来是金粉烟花聚集之地,那人间灵秀的尤物,倒有大半能在这悠悠水曳的秦淮河边寻到踪影。
“残烛思,怎抵过、两行伤心泪。到头来算作空梦一场,但留得、指尖影未决”戏台上盛妆夺目的花旦丹唇微启,一串净泠幽怅的清音远远飘出,余音不绝。一曲已终,台下竟一片死寂,忽然有人大声叫好,这才提醒了听得呆住了的人们,众人纷纷起身,掌声呼声几乎掀翻了戏院屋顶。
花旦对这样众星拱月一般的待遇,却并未表现出惊喜。她这样的当红花旦,金福班中的顶梁柱,对于这些早已习以为常,至于今日台下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也并未在意。铜臭奸商,或是纨绔子弟,总不过挥金如土,寻欢作乐而已。金福班虽然声名远播,不过是走南闯北,金陵脂粉香艳,也不过是个落脚之处罢了。
台下欢呼声犹自不绝,花旦已经微微屈膝一礼,转身下台。
她当然没有注意到,台下角落中有一人起身,也悄悄来到了后台。
gu903();洗去厚重的脂粉浓彩,一张脸才终于露出些真面目。没有了那浓墨重彩的掩饰,却也是一段天然风韵。只是眼眶还微微有点发红,方才戏台上她脸上的泪,一滴滴可都是真的。她将高高的发髻放下,细细梳理自己的一头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