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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使团由王府郎中令①亲率,随行诸郎谒者等均为文吏,大约是为了表示诚意,护卫队并未进城。
怀真心中记挂着葭葭,因此对前堂政事提不起兴趣。
而且燕王的招抚条件实在乏善可陈,故而就连堂下陪侍的郡府属官们都有些懒怠。
长史魏简甚至连句场面话都不想说,好在郡丞方乾坤颇有耐心,全程都陪着笑意做认真交涉状。
录事掾史面无表情地坐在小书案后,一丝不苟地做着记录。
怀真像先前商议地那样,无论对方提出什么,都以谢珺不在,无权做主为由反复推诿。
对方倒也还算和气,并未多加刁难。
只是随行人员中有一名道士,烟霞色相鹤发童颜,拂尘似雪紫袍流霞,虽全程一言未发,甚至不曾多看她一眼,却让她如芒在背。
会面结束后怀真便欲离开,众人正自恭送之时,那名道士却长身而起大步走到阶前施礼问安,怀真只得止步。
道士拿出一只绣囊要赠予她,说是能消灾弭祸驱邪除厄。
他语气殷切面色诚恳,婢女只得接过,检视后转交到她手上。
怀真拨开绣囊一看,却是一面手掌大小的阴阳鱼铜镜,镜中光华流转,似乎蕴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她只瞥了一眼,心头便是一悸,于是本能推拒,让婢女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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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婢们护送着她回到内院,远远就看见门口衣香鬓影,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王嬍身侧站着一个妙龄少女,身着圆领鹅黄衫,系粉蓝丝裙,梳着双刀半翻髻,满头珠翠,娇丽动人。
正说话间,一抬头看到回廊那头的人影,不由微笑道:“殿下回来了。”
那少女急忙转过头去,正是许久不见的葭葭。
她再不是先前青涩稚拙的娇憨少女,沉静端庄了许多,衣饰装扮也华贵了不少,可是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还是激喜难耐,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这一年来,她清醒时心中始终愧疚难安,无数次想过写信问候,可总是觉得太过敷衍,须得亲自面见才够诚意。
她急忙提裙奔下台阶,朝着怀真跑去,两名贴身婢女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怀真也是心潮澎湃,她素日虽然甚少提及,但私心里还是盼望能冰释前嫌,毕竟付出过真心,谁也不想被辜负吧!
“殿下!”葭葭飞扑过去,怀真正欲抱住她时,她却习惯性的敛起裙角,在她数尺外跪了下来,因势头太猛差点栽倒。
婢女们惊呼着,还好怀真眼疾手快,弯身扶住了她。
葭葭扬起脸,泪眼朦胧地望着怀真,见她依旧和过去一样温柔可亲,心底的悔意如潮涌来,忍不住哽咽起来。
怀真含笑打量着她,见她肌肤莹润气色颇佳,又看到她头上戴着孺人②花钗,讶然道:“快起来吧,你如今可是韩王的人了,若让他知道你给我下跪,还不得气死?”
葭葭羞愧难当满面铜红,抽噎着道:“奴婢……始终是殿下的人。”
“不敢当,论辈分,我该唤你一声嫂嫂。”她说着挽起葭葭的手往回走,不忘笑着打趣。
葭葭只恨不能挖个地缝跳下去。
王嬍带人款款走来,见礼后问道:“如何?”
“无甚新花样,就是想让我们归附,等开战后截断雍伯余的后路,助他一统河山。”怀真没好气道。
“招抚条件呢?”王嬍又问。
怀真拾级而上,徐徐道:“稀罕宝贝倒是送来不少,你若有兴趣,等入库时自己去瞧。还有就是封谢珺为雍州节度使,让他节制西北各镇军事。给我加封安国长公主,仪同亲王。”
王嬍嗤笑道:“这也太敷衍了,他们大费周章过来一趟,不会就为了传几句话?”
怀真沉吟道:“许是因为谢珺不在,所以故意敷衍我吧!”
王嬍凝眉道:“不好说,我总觉得此中另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进府的都是文官,难不成还行刺……”说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冷颤,眼前又浮现出方才那道士幽冷神秘的眸光,“燕王帐下有名方士,叫凌虚真人,你可听过?”
王嬍苦笑道:“殿下莫非忘了,我来到北地已经八年有余,哪里会知道燕王的底细?”
怀真不由也笑了,扶额道:“是我糊涂了,那人形迹可疑,瞧地人心里发虚。”
王嬍沉吟道:“使团中定然有王氏故旧,不如我去前面探探?”
怀真知道她定然是思乡心切,想要知道家中情况,当即便允了,又嘱咐她让人传话给府门亭长③,令其提高警惕做好防卫。
王嬍领命,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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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虚真人是燕王殿下的亲信,”相携进门时,葭葭开口道:“听说他法力无边,能未卜先知,燕王殿下每次遇到悬而不决之事,都要请他占卜。”
怀真明显不信,笑问她:“一路行来,你可有见他显过神迹?”
葭葭道:“我和婢女嬷嬷们待在一起,想看也看不着啊!”
奉茶的婢女刚退出去,葭葭便起身再次跪下,楚楚可怜地望着怀真,泪盈于睫哽咽难言。
“快起来,好好跟我说说,你为何就想通了呢?我还以为你要记恨我一辈子。”怀真抬手道。
葭葭知道她是不会计较的,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愈发觉得无地自容痛苦难当。她跟了怀真四年,深知她的性情,可直到今天她也不明白她为何独独待她与众不同。
“七殿下请凌虚真人为我做法驱邪,后来慢慢地,我就不会梦到稀奇古怪的东西了。回头想想,那些日子真是鬼迷了心窍。”她低头垂泪道:“我一直想向您赔罪,却始终没有机会,这次得知燕王遣使过来,才特意求了七殿下允许,跟着一起来探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