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右眼中则闪动着炽烈而热切的光焰,与平日的款款柔情不同,她看得心头一紧,有些无措。
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见一名绯袍女将疾步上前,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来迟,未及远迎,请殿下恕罪。”
“容娘?”怀真微微松了口气,忙转过身扶她,“快快请起!”
杨寄容却和谢珺一样岳峙渊渟,纹丝不动。
“殿下当之无愧,请殿下接剑!”她目光炯炯,声音洪亮,语气决然道。
“如今李氏皇族,若还有一人有资格执掌尚方斩马剑,必属殿下无疑。”谢珺接口道,并再次诚挚恳请她接剑。
怀真没想到杨寄容会突然出现,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心里便七上八下。一旦接了此剑,往后她肩上便会背负一座看不见的大山。
将来,她又该将其传承给谁?不过是替人保管罢了。
谢珺朝她拼命眨眼,做口型道‘快接,很沉!’
他二人一唱一和,她再无转圜余地。只得客套一番后接过,场中欢声雷动。
入手的确挺沉,但那冷硬坚实的质感却给了她一种奇妙的力量。
她一时心血来潮,高高托起宝剑喊了几句‘天佑我朝,国祚绵长’‘卫室中兴,指日可待’等场面话。
原本就是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竟点燃了在场军将的心,台上之人跟着一起高呼,底下数千精兵附和,声如雷动,响彻云霄。
怀真在震耳欲聋地热烈呐喊声中,瞥见了谢珺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之色。
因为士兵们群情高涨,原本预计半个时辰的军演,居然拖了一个多时辰,从单兵对练到阵法变换再到弓兵枪兵骑兵等各兵种亮出拿手绝活……
怀真大为震惊,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初到高奴时遇到的那群连盔甲旗帜都不统一的乌合之众。
她不由得望向了他,正好他也侧过了头,虽然神色端肃,但唇角却流露出一丝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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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眷不便留宿军营,所以黄昏之时怀真一行人便进城落脚。
晚膳后,她正欲就寝时,有不速之客越窗而入。
怀真正在梳头,青丝如瀑,从肩头披泄下来,衬地脸容皎洁如月。
“身为三军主帅,行事还如此荒唐,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她握梳的手顿了一下,头也不抬道。
来客身材挺拔气度不凡,虽形迹诡异却气定神闲,从容登堂掀帘而入,倚在屏风旁含笑望着她。
怀真瞟了他一眼,见他身着轻袍便鞋,脸上还象征性地蒙着一块黑巾,无奈地摇头,“我屋子周围有暗卫,就算把整张脸蒙起来,光看身形也能分辨出来,何必多此一举?”
他随手摘下蒙面黑巾,大步走过来在她身旁落座,“这不是怕明着来你难为情嘛,我当然知道瞒不过你的耳目,但他们会装聋作哑的。”
“翻窗越户,也太没格调了。”她撇嘴讥讽道。
“那不是你专程为我留的吗?”他笑着明知故问。
怀真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他收起笑意,将双臂举到她面前,抱怨道:“举了半天剑,胳膊酸得睡不着,你给我揉揉。”
怀真抬起头望着他,有些哭笑不得,“你是军人欸,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
“那不一样,”他狡辩道:“今日你故意刁难我,害得我差点在三军面前出丑。那剑死沉活沉,万一我举不动把它给掉了,恐怕只能捡起来抹脖子,下辈子重新投胎了。”
“你没跟我商量,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也得容我缓一缓啊!尚方斩马剑,你以为想接就能接?”她朝着东边努了努嘴,“最想要的人在洛阳呢,你们偏偏逼着我接……”
“明人不说暗话,你想不想要?”他打断她道。
怀真噘着嘴不说话,他含笑接过她手中玉梳,转过身替她梳理背后的发丝,“想夺权就要真刀实枪得干,不能光嘴上说。你的顾虑太多了,不就是一把破剑嘛,想接就接了。”
“一把破剑?”怀真苦笑着道:“容娘献给你的,为何不自己留着?”
“我又用不上,留着作甚?当年……”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杨将军获赐此剑,可不仅是为了斩雍伯余。陛下想让他设法给皇叔编个罪名,一并给除了。”
怀真倒吸了口凉气,骇然道:“皇叔觉察到了,所以坐山观虎斗,在最后时刻没有发兵相助,眼看着大军落败,杨将军身死?”
他点了点头,拥住她微颤的身躯,柔声抚慰道:“泱泱别怕,人心就是如此丑恶。你既然想夺权,就该坦然面对。兴许有一天,你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可是没关系,世间并非只有黑白正邪。而且你的三郎永远陪着你,只要能成全你的梦,他愿意去做任何事。你不想或不愿做的事,交给他就行了。”
这种语气有些陌生,怀真心头一凛,缓缓转过头去。
他正伏在她肩后,脸庞蹭着她柔滑的发丝,眼中带着晦涩不明的笑。
“他?”怀真小心翼翼道,“那他想要什么?”
他深深嗅了嗅她发丝间的香气,闭着眼睛哑声道:“想要你爱他,珍视他,信赖他,依靠他,把他放心上……”
怀真感到肩背上一沉,耳后传来匀称低缓的呼吸声。
她抬手轻抚着他交握在自己身前的双手,心头苦涩与甜蜜交织,半晌回不过神来。
等到他睡熟了,她才扳开他的手,将他缓缓放倒在席间,出去唤人送来温水,将棉帕蘸湿,给他擦了手脸和脖颈上的汗意,又拿来衾枕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等忙完之后,她自己却失眠了。
自从离开洛阳后,除了去年与崔旻五祚亭相会前夕,她几乎从未失眠过。
日间发生的事,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
栒邑有四营,驻兵八千,泾水东岸另有两营,由杨寄容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