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说他一个青涩莽撞的童男,很多事情应该是懵懵懂懂的,但他表现得实在令人生疑,绝不是照本宣科那样简单。
他在云雨之时将她照顾地妥妥帖帖,时刻都在察言观色,留意着她的反应,一旦她感到不适,他就立刻停下动作,绝不会为了自己逞欲而勉强她半分。
而且他还知道云歇雨收后要清理善后,并给她按摩酸疼的四肢。尤其是系扣子的手法,实在太过老练。
他不像是个情郎,倒像个温柔周全的丈夫。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头不由得狂跳起来。
是他回来了吗?一念及此,她便觉得背后冷飕飕,手臂上赫然起了一层寒栗。
她慌忙环顾四周,偌大的书室只有他们两人相对而立,但目光所不能及的纱屏后隔扇门里甚至书架角落,却似乎有着看不见的目光一般。
‘三郎,三郎,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她在心里一遍遍问道。
然而并无半点异动,也无任何回应。
她抬头仔细打量谢珺,丝毫未变,他依然是这一世的谢珺。
“我信你。”她握住了他的手,缓缓绽开一笑道:“这便是天赋吧,你生来就是要做我丈夫的人,有些事情不用学也会。”
她方才的异常反应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但他渐渐也学会了克制,不再动不动就气不过当面质问。
他原本是有些失落的,可她说的话总是能令他无端心生欢喜。就算是在哄他,那也值得开心,说明她在乎他。
若是有一天能彻底取代她心中那个影子就好了,这样他便再也不用患得患失,可以彻底安下心了。
“我不是怕你吃醋,我是怕你伤心。”他拥住她,惊觉她浑身冷如冰玉,当即心头一颤,将她打横抱起走到了有日光的地方。
他觉得她定然是想起崔晏了,这让他心里无比愤恨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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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珺以前从未见过崔晏,真正谋面还是在那一年崔园外的皇家驿馆。
他率领属下军将几次扑空,始终找不到失踪的怀真和抱善,心下起疑,便去求见留守在驿馆的庆阳王世子,相同他一起商议营救事宜。
崔晏的母亲和王夫人是表姐妹,所以崔家和谢家也算是亲戚,但他可高攀不起,只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上京那一年到家里拜访过,听说是誉满京华的大才子。
但他少年从军且历来低调,从未参加过文人墨客间附庸风雅的茶会诗会,也不曾和京中纨绔子弟们斗鸡走狗,因此和崔晏并无交集。
当他真正看清崔晏时,曾有瞬间的恍惚。的确是俊眉修目风流倜傥,颇有名士之气,倒也不算浪得虚名。
可是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他心底蓦地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厌憎。
与怀真无关,当时他和怀真仅是萍水相逢,不会因为她便去无端嫉恨别人。
想来,他和崔晏之间势必有一战,这是注定好了的。
日影西移,那边的窗下并无坐具,他便席地而坐,将他抱在身前,紧紧圈在怀里,搓着她冰冷的双手,呢喃道:“泱泱,你的三郎在这里,他永远不会背叛你,也不会伤害你,你尽可以相信他、依靠他。”
怀真缩在他胸前,一时间竟有些泪目。
身上渐渐回暖,她侧头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容,心头百感交集,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当日抱善的事,是你所为吧?”
她感到环在身侧的手臂微微一僵,心里隐约明白了。
不想他竟很快承认了,抬头望着高窗上透出来的天光,沉声道:“是我做的,我恨她。”
“你恨她什么?”怀真思忖道:“莫非,她因为当日你弃她不顾,私下为难过你?”
谢珺忍不住失笑,摇头道:“那倒不是,她本就理亏,若因此难为我,我也不是逆来顺受之人,能由着她去?”
他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咬牙切齿道:“我恨她,是因为她伤了你。当她将你推下车时,我就忍不住想杀了她。原本我以为我讨厌她,是因为和有王家血脉的人八字相冲。可是那个瞬间我才知道,是因为她欺负你。”
想到往事,他胸中的愤恨便有些压抑不住,就连面容也变得有些狰狞。
怀真忙抱住他,轻抚着他臂上和背后紧绷的肌肉,柔声安抚道:“都过去了,我也不再介怀,三郎,你也放下吧!她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算算还是我们赢了。过往皆如云烟,不要再想了。”
“我只是为你不平,”他眼角蓦地一红,颤声道:“你救了她,她竟恩将仇报,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人?她不该那样做,我恨她伤了你的心,更恨她差点要了你的命。”
怀真一时间有些无措,她从来不知道他竟那样在乎她,更不知道他能如此贴心地为她着想。
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尚无深情厚谊,纵然知道他身负重伤,她因为不方便,也因为情势所迫不得不避嫌,所以从未探望或问候过。
诚如李晄所言,她的确是铁石心肠不识好歹。
她不知道该如何哄男人,只是下意识地用了哄孩子的手法,屈膝跪着,将他的头揽在胸前,爱怜地轻轻拍抚着,柔声道:“乖,不难过了,别人如何待我并不重要,有你心疼我就够了。往后一辈子长着呢,我们得向前看。”
“你及笄那日,是我负责长秋宫周围的防守,也是我暗中打晕了她,将她丢给了……”他声气渐弱,低声道:“是他们算计你在先,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泱泱,你会怪我吗?”
当时的情景,如今回想起来已经有些模糊。
但她从未想到他会在附近,更想不到抱善和崔晏的诡计可能早就被他觉察。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辛谧暗中示警,她也不会中计,因为他一定会设法救她。
她恍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何当日一步步踏入别人预先设好的陷阱时,竟能那般坦然自若,丝毫未觉得后怕,看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而她也感应到了,知道自己可以轻松避险。
但是抱善的人竟没发现她离开了,想必也是他暗中做的手脚。
她想到了抱善离京那日的指控,顿觉好笑。
“除了你还有谁想陷害我?那天、那天是你找人把我打晕,然后关进了菱荇苑,是你做的,对不对?”
心中谜团得以解开,她不由长长地舒了口气,摸着他脑后浓密的黑发,柔声道:“是他们咎由自取,我为何要怪你?不过……”她苦笑道:“你做事的手法可真够狠绝。”
她又想了想,胡乱猜测道:“宫中防范地那么严,流言最终还是传了出去,这不会也是你的手笔吧?”
他迟疑着,微微点头道:“是我干的。”